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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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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况如何,我是无缘看到了。
听说战况很激烈。
非但摩耶倾注了所有战斗力,连原本不许参战的我们最终也加入了战团。
光是清理战场,就耗费了整整一天。
虽然也有伤亡,但实已达到最低限度。
我住在摩耶的客房中,静养小伤。
虽然禁止喧哗,却依稀也能听到各种版本的传言。
……那佣兵如此厉害,一个人一张弓,脚下堆的尸体都足以埋住她,却仍是没有一个能走到她面前。
……若不是赛门冲乱了她的计划,她原本可以不必受伤。
……赛门那小子,只会惹事生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幸好尤娜赶来……
他们说起尤娜的那种奇异热切的口吻,仿佛说的不是十来岁少女,而是一个神。
女神。
我想起了卡卡。
安心目中的卡卡,也是这样吗?安也以同样的语气与目光,追随她吗?
我的心思不知不觉飘出很远。
想她因回忆而柔软的神色,因哀伤而润泽的目光,因不能企及和不可达到,而郁郁的表情。
她与山在一起时,就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而那世界,是绝不允我踏入,更不为我敞开。
我看到房门轻轻推开,象猫一样,安无声走进来。
女巫的房间照例幽暗,她轻轻走到床边。
没有穿护甲,也没有按惯例穿著麻布衣。身上是一袭白绢坠地。
忽然明白了她为什麽穿白绢。
在摩耶,白绢只赠予英雄。
一战成名。
终於不是佣兵了,高级的奴隶……绢的质地如此柔坠,容易不显身形,於无形中补偿了重伤後的疲惫与憔悴。
伤得有多重?
种种传言莫衷一是。
她脸孔雪白,脸上微微伤痕。头发削短,却仍是嚣张纠缠。身体□□,伤在右臂?
一室昏暗中,这位白衣似雪集诸摩耶所有崇拜关爱於一身的人,屈膝仍以佣兵之礼相见。
我慢慢坐起身。
呵,她仍是没有这自觉。
几时会有呢?几时才会发现自己不只是佣兵?
白白辜负了如此美质良材,哪怕握有哈斯达克之冠,拥有全大陆最强的力量。
我坐在床上,看她单膝跪倒,雪白长衣委顿於地。
地是碎石子铺就,千百年的行走,早模糊了最初的痕迹。
她低低的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她的声音暗哑,浑不似先前华彩瑞丽。
我冷笑,毫不客气硬扳起她的脸。
“应接受道歉的不是我吧。你於我有何对不起?我与你又有何相干?若是因为你伤害了山的弟弟,那你说对不起的对象是山才对……”
我的声音斗然顿住。
我不由心疼这件衣裳。
如此雪白,如此柔软,如此垂坠纹理翩翩,却被一颗颗水珠打湿。
为什麽如此暴殓天物,为什麽从不知珍惜,为什麽自己拥有的永远都可以无原因无来由无目的地随时丢弃?
我的手指深深卡入她的肌肤。
因打铁而布满厚茧的手,也因炼制毒药而变成草浆一样的暗绿色的手愈衬出她的重创後雪白几近透明的脸,只有血液微微流动。
只有血液微微流动的声音,而那泪竟是无声。
滚烫了我的掌心。
如同才出炉的铁水。
我倏然收手。
她却认真说:“我不应伤你一毫一分。”
“我在碎石滩布了陷阱,如果触动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你又是最难控制的人……”她倒分析起我来。
“你不是怕我吗?”我笑。
她垂下头,“是。”
“为何?”我问。
她挑起眉毛,却凝垂双眼。
因垂著双眼,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因为我难以控制?”
“不。”她摇头。
“因为你象卡卡。”她抬起眼睛痛苦看著我,“你象卡卡,却是山的弟弟,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天资太好的人就如同未经淬火的剑,虽锋利却极易折。
我这生性惫懒,即非知书达理,学识渊博横贯东西,又非心思缜密,运筹帷幄胜负悬於一发而能不动声色,即没有山的隐忍负重,看透生死,人世於我不过风行水上,也无以往死灵法师扶危济困,上达苍天之不任,下拯万民於水火的壮志豪情。只不过生於这滚滚浊世,横眉冷眼,还不如轻薄以对。於灼灼烈焰中淬取的快意之剑,实不舍用暗冷之水洗涤。
早已违反了铸铁最基本的法则。
此刻我看著这挣扎於己身痛苦,於身外世界无知无觉的女子,就仿佛炉膛里渐渐发红扭曲的原钢。
“傻瓜。”
我叹息,拉起她来。
谁知她不受力,身子一歪,掩住胸口。
居然伤的不是右臂,白衣前後同时被鲜血濡湿。
“被钉在地上了?”
“是。”她嘿地笑了。
虽然疼得冷汗直冒,却仍笑得如此之憨。
“被钉在地上,伤口不应是这样。”
“我急於起来,便折断了箭……”
“然後以身体穿过箭?”
“所以才没有变成一只箭猪。”
短短几句话,已知战况有多惨烈。
“让我看看伤口。”
死灵法师,应是最好的巫医。
我拉开她掩住伤口的手。
我看到她的手。
左手。
金色?
怎麽会……
就仿佛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怎麽可能?
我抓住她。
一时双眼茫茫,如同下雨天,水幕隔绝了我与这世界。
“居然用己身封印哈斯达克之冠。”我听到自己梦呓一般的声音。
这根本不是死灵魔法!
以己身封印哈斯达克之冠,可知再也无法取出?
可知会被附骨吸髓,最终体内化尸,连骨头也被哈斯达克吞尽?
可知这属於上古早被禁毁的黑巫师的地狱魔法,而山,居然让你使?
好歹毒!
好生歹毒……
玩弄人生,不过如同翻覆指间的棋子。
人生於我不过风行水上?
怪不得说,你不仅仅只是佣兵!
郁结胸口的块垒逼我笑出声。
我坐在床沿上,如此大力握她的手。她不挣扎,也不呼痛。
她只是看著我,如此黑的目光,宛如剪断的流光。
“为何?”
“太突然了,身边没有任何骨器,而且我借不到沼泽的力量。”
“说谎。”
她垂下头。
“是因为赛门吧。”
她目光流转,渐渐黯豔。
果然。
“只想用一人结束这一切?可能吗?”
“绝对可能。”
我看著她,突然更笑:“离开我们,你是最强的,可遇上我们,你却最弱!”我挑起眉毛:“怎麽会这样?那就我来帮你吧。”
我看到她的瞳孔收缩,分明戒备著。便扬声:“还不进来?受了伤,还准备罚站多久?”
安回头:“赛门?”她又回头看向我:“受伤?”
“你没受伤麽?强散了聚气,气息早已混乱。”我直接问赛门。将赛门被逼得不得不走入。
在如此昏暗的房间里,他的金发和金眸还是灿烂得夺目。
象这种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的人,最是引目与招人嫉恨。
安想迎上去。
我制止她,对赛门道:“过来。”
赛门乖乖走过来。
此时的他依稀仿佛,回到了少年。
本就应是个少年。
可奇怪的是,我看著他,心里却不知不觉泛上寒来。
“干吗要强散聚气?一个法师,最重要的就是法力,强散聚气将大损法力的聚集。”
安盯著他,一时复杂难以用言语形容。她回头问我“能治好吗?”
“需要慢慢调养。”我笑:“看来赛门要在我这黑屋里多呆一阵子了。”我问赛门:“你总不是无缘无故跑到我门口罚站的吧。”
“族长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