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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汉武/刘卫/霍卫 黑•寒•火】【番外 霍卫】不信天(八)枉燃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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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枉燃灯
隆冬,夜如此寒,公主的车辇里外都衬得厚厚的皮毛,而里面仍然冷。
卫青、平阳并肩而坐。
帘外呼呼的风声裹着车轮吱吱呀呀的响动。
晚了,长安市井的灯火早已黯淡,月光也透不进毛皮的车帘,车里暗得很。
“御射大礼,皇弟还是酌去病办了。”平阳有些乏了,轻轻掩口打个哈欠,有意无意的叨念。
她没有听到卫青的回答,便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他。
“嗯?”卫青全然没听到她说什么。
“出神了?”平阳侧过头看着他。
“什么?”卫青也看着她。
“没有”,平阳笑了一下,“该早些从宫里出来才好。早有人说,为了御射大礼,长安城市井百姓家家装点,买卖人家更是装饰华丽。应该出来看看长安夜景。”
卫青笑了,挑一下车帘,冷风一下灌进来,他又放下车帘,“是啊,太晚了,家家都睡下了。起风了,你冷不冷?”
平阳笑着摇摇头,“有一些,将军呢?”
“还好,只是这车驾得有些慢。”
“将军……可记得……”平阳本想说可记得二十年前,每每是你驾车送我,又恐他听了拘谨,便抿抿嘴,咽了半句。
卫青倒笑了,“二十年前,每每我驾车,送公主到未央宫,晚上再接公主回府。”
“将军的车驾得好。”
“今日我仍可驾车,快些回去,省得冷。”卫青说着便出车厢。
平阳心中无限泰然,听得他和驾车的骑奴说话。
“到后面车去叫骠骑将军,叫他上这车。这里我来吧。”
“大将军,这如何使得!”
“没什么,去吧。”
“诺!”
霍去病已经在后面车里恹恹欲睡。心想着前面车里,平阳公主和舅舅一定在说些私房话,心里有些别扭的酸。又想着御术,心里也没底,他是觉得这御术太麻烦,不如骑射,这下没办法,又要拾起来练,哎!好在可以缠住舅舅教。不过学不下去舅舅会不会恼呢?
“怎么停了?到了?”霍去病挑一下帘。
“骠骑将军,大将军让您上前面的车。”
“啊!!”霍去病一下来了神儿,忘了是车里,直接往起一站,头一下磕在车顶上,“哎哟——”
……
“舅舅!”霍去病跑过来,一看卫青竟然扶着把轼驾车。霍去病上了车,“舅舅怎么……”
“去病,你看着。”卫青揽过把轼,手上轻轻一带。马儿们同时走起来。
卫青把稳轼,待马儿都跑起来,跑稳了,“去病,来,扶着舅舅的手。”
“啊?!”霍去病以为听错了,两眼冒火的盯着他。
“咝!!”卫青似乎想到了什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霍去病讪讪的红着脸,用力攥住他的手。
他用力太大,扯动了其中一匹的缰绳,一匹跑慢了些,整个车扭了一下。
“别使劲!!”卫青低声吼他,“轻轻搭着,你感觉一下,就是这样,放平了,每根缰绳的力量都差不多。”
霍去病已经晕了,轻轻搭着他冰凉的手背,自己身上软得几乎要瘫倒了。呵呵,舅舅,你手不冷了吧。
“去病,给你,轻一点啊。”
“……”舅舅,呵呵,这样真好。
“去病?”卫青侧头看他,霍去病傻傻的在那里出神的笑呢,“霍去病!!”
“啊?!哦!好!”
“没两步了!!你自己来!舅舅到里面去了!”
“舅舅……”
“舅舅今天就是要坐你驾的车回去!”卫青白他一眼,挑开车帘进到里面了。
……
夜风好冷,霍去病扭着马儿。
平阳和卫青在车里左晃右碰。
“去病,去病这这车驾得也太……呀!”平阳磕碰得攥住卫青的膀子。
……
“妾叩见陛下。”
深宫静夜,宛若祠一灯昏昏。
刘彻背手而立,默然不语,转过身来,见祥云满室,云霭间款款一仙人飘飘参拜。
“……”刘彻端详着那神君的面容,是超脱凡尘的清雅别致,“朕今日参拜神君,敢劳神君参拜。”
“陛下是天子,妾见天子当然要拜。”
“神君……”刘彻蹙着眉头,“朕有一句话问神君,若言语不妥,还望神君见谅。”
“天子不必问,妾已晓得。是妾于上林通骠骑将军梦寐,荐枕席于霍将军,而将军见责。”
刘彻挑一下眉梢,“骠骑将军乃天下第一英雄,年轻俊睿,言语每有轻狂,神君无怪。”
“妾久慕骠骑将军,往以阴调阳,得祁连山玉露,而免霍将军至阳盛极之祸。”
“神妃所指月盈水满……”
“陛下怎知?难道是大将军说与陛下的?”
“什么?!”刘彻一愣,“神君入大将军梦寐也和大将军说过骠骑将军的事?!”
“妾为大将军修合医病,请大将军为妾在骠骑将军面前美言。”
怪不得仲卿听了霍去病的梦,那么吃惊,原来是证验了,让他揪心。
“那么神君,所谓月盈水满,指得是……”
“天子问得是天机。天机——妾岂敢泄露。”
刘彻沉吟不语。
神妃看着他。
“呃……神君若有如此赤诚于骠骑将军,不如化为人形。骠骑将军功在社稷,而至今未有正室。举国贵戚未有堪与骠骑将军相配的。神君与骠骑将军绝然堪效伉俪。朕可传召,以全神君朝朝暮暮厮守之志,且保骠骑将军无月盈水满之患。”
“天意难料亦难违,不可琢磨,岂可妄断。天道有常,天命不可知……”
“神君……”
“陛下……”宛若幽幽的看着他,款款一拜,“妾感念天子至诚,然则天机,天命未知日后如何。哎……”
刘彻双手扶起这沁着融融暖香的仙人。
宛若看着那双黑眸子,忽然抿嘴一笑,“罢了……与其相濡以沫,妾但愿与骠骑将军相忘于江湖……”那仙人想了想,半含羞怯,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彻喃喃道,“‘遗双鱼,笺尺素。加餐食,长相忆。’万世不竭,绵绵无绝。”
刘彻听得这句,登时窘得两颊通红,黑眸子闪闪的看着她,“神君连,连这个也也……知道……”
“是个鲜红织金丝蜀锦裁双鱼形,金丝锁云边,里面玉白色暗云纹丝绢,烧了一角,上面只有六个字。那日,妾为大将军医病,看到了……”
“神君如何,如何看……”
那宛若嫣然一笑,暖霭腾云烟,芳泽润寒夜。
“唔……”刘彻一睁眼,一点昏黄白烛,竟是困寐宛若祠。
“陛下,陛下——”春驼的声音近了,“哎哟,陛下您怎么在这里啊?!”晚宴散了,刘彻三晃两晃就不知哪里去了,三宫六院寻遍,宫里都乱了。“宫里寻陛下都乱营了!这么冷的天,奴卑吃罪不起啊,陛下,快,奴卑扶您起来。”
春驼不敢多问,扶起蒲团上还在出神的刘彻,一摸刘彻的手都冻凉了。
“陛下!陛下,快回宫安寝吧!!快——来人煮滚滚的姜水——”
刘彻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宛若龛,那梦也有些迷茫了。
……
卫青乏了,宽了衣服歪在榻上,盖好被子,书简放在一边,欠身一吹灯。
窗格子上,青灯白帛,舅舅伏案的身影映在窗格子上。不一时,见那身影站起来,想是要睡下了。又一时,果然灯一下灭了。
霍去病怅然立于廊下。
月朗,风大。
“舅舅?”他不知怎么想的,凑近窗子,往里面叫了一声。
“……”,卫青刚有些迷糊,“……去病?”
“舅舅……”
“怎么?”
“舅舅。”
“舅舅已经睡下了,去病也去睡吧。”
“我想和舅舅说句话……”
“……”卫青欠起身,听得外面呼呼的风响。月光在窗格子上映出霍去病的侧影,“外面冷,天晚了,舅舅累了,明天再说吧,快去睡……”
“舅舅,那我进去了。”
“……”,难道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吗?卫青脑子一片空白,只看着榻上的幔帐顶。
“舅舅。”霍去病摸黑进了正厅,往边上一推门。他自然熟悉里屋先是一道矮屏风,里面还是黑的。
卫青听得他推门,再没有办法,欠身撩开幔帐,打起火石重新燃起灯烛。
霍去病转过屏风。
卫青靠在榻上,只掀开一半帐子,看着他,“不去睡……这么晚,又闹什么?”
霍去病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榻前,把两边帐子都挑开挂好,坐在卫青榻边。把被子往上给他提一提,掖好被角。静静的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卫青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垂着眼皮,半晌才说,“什么事?”
“没有事……去病就是想看看舅舅……”
“……”
烛影晃了一下。
“舅舅……”
“……”卫青不知说些什么。
霍去病拢上他的臂膀。
“咝!”卫青敏感的蹙了眉头,膀臂上较了劲。
霍去病软软的靠在他胸口上,听到他咚咚的心跳,“我还是舅舅最重要的孩子吗……”
他能感到卫青臂膀上绷紧的肌肉松了下来。
“……当然是……”卫青叹口气。
“舅舅,去病,真的错了……”
“……不用多言……”
“舅舅,永远不要讨厌我……”
“傻孩子……”
“去病怕舅舅你讨厌我。”
“你什么时候也添这些思虑……”卫青心中有些淹煎。霍去病的性情他是最了解,哪里有服软的言语。如今说这话,卫青觉得委屈坏了他,这混蛋竟被自己折磨如此。
“……”霍去病合在他怀里不说话。
“去病是舅舅的外甥,是舅舅马踏匈奴的外甥,是舅舅带大的孩子。去病是舅舅最重要的孩子。去病,舅舅心里,你有多重要,你还用舅舅说什么……”
他紧紧搂着卫青,“那么舅舅,去病心里,舅舅有多重要,舅舅还用去病说什么……”
“……”傻孩子,“舅舅永远是去病的舅舅……”
“是去病一个人的!”他埋头在卫青胸口,声音有些颤抖的挨蹭卫青,“就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舅舅……”
都问同样的问题,都问了这么多年……“……当然……当然是去病一个人的舅舅……你问舅舅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二十年了……”
“是我一个人的……”霍去病的后半句话含在喉咙里却打了千个来回也不敢吐出口。
“去病……”,卫青让他压得胸口发闷,“去病,夜晚看干戈大漠,好不好?”他还像霍去病小时候那样岔开话题的哄他,“舅舅喜欢站在垛口上看大漠夜色。月亮那么亮,风吹得沙子窸窸窣窣的响。河朔就更好,夜晚风里有淡淡的草香。旌旗哗啦啦的响,秋末,草虫轻轻的叫……”
“舅舅,你就是那样淡淡的草味儿的……”,霍去病在他的话语间陶醉着。
“舅舅的外甥是开疆并土,安邦保民的人杰。哪里来得这么多小儿女的私情……去病……舅舅的外甥要……”
“呼……”霍去病一欠身,一口气吹了灯。
卫青一愣。
霍去病鼓足勇气,轻轻的吻住他。
卫青身上一阵寒,用力要甩开他。
霍去病只轻轻抿住他,他一动,霍去病就松了口,只在他耳际呢喃,“绝不会再让舅舅痛……”说完,摸着黑,给卫青又掖掖被角,放下帐子。
卫青愣在那里,满脸滚烫。
霍去病走了没两步又翻回来,一挑帐帘。
卫青黑暗中看着他,又是头脑一片空白。
“舅舅明晨叫去病起床吧。和去病一起去军中,教去病御马。”
“……”卫青瞪着他那黑暗中还闪闪冒光的眼眸,“你多大了?!舅舅不管叫,爱起不起!舅舅也不去军中教!你是不用上朝,疯到这时候,还不滚自己屋里睡?!舅舅明天还要上朝,舅舅要睡了。”
“舅舅——”霍去病又坐回榻上,躺下用力往里面挤卫青,“那我就睡这里,舅舅起我就起!”
“混蛋!别挤舅舅——”卫青顶不住他,“再挤,舅舅就让你大姨夫去教你御马!!”
“什么?!不要——不要公孙贺!!不——就挤——”
“霍去病——”,卫青让他挤到紧里面,根本挤不过他,“好好好……,别挤了,快去睡,舅舅明天叫你就是了。”
霍去病笑着坐起来。
卫青松了口气,躺好,突然想起什么,“唉?去病,应该去问问你那胡姬侍妾调养的如何。”
“……”霍去病没了话,回头看着他,“知,知道了……”
……
“陛下?”春驼轻轻叫着坐在朝堂上闭着眼睛的刘彻。
刘彻昨夜困寐在宛若祠,受了夜寒,略有些发热,但还是上朝。朝堂上文武的奏章让他头绷绷的疼,闭上眼睛,眼帘烧得滚烫,他昏昏沉沉的有些瞌睡。
大臣底下等着他下旨,可等了半天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群臣都往上看。
卫青端详刘彻,他的脸色不好。春驼叫了他,他才沉沉的抬了眼皮。只是晃了晃头,却不说话。
刘彻觉得太阳穴里像是有个大锤,敲得他想把脑袋劈开。
“退朝——”刘彻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抬手叫春驼扶。
……
“怎么陛下像是不太舒服?”
“龙体违和?”
群臣纷纷议论着往外走。
卫青站起来,只看着丹犀之上空空的龙位。昨晚还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今天怎么就……
刘彻身体好,他是晓得的,刘彻几乎就不怎么生病的。哎……也难说,刘彻也是近不惑之年了的人了……
他忽然想起上林猎鹿,霍去病醉酒舞剑,刘彻看着自己时眼泪都掉下来,那意思是恨时光荏苒,抱怨老之将至了。卫青垂了眼帘。
“大将军难得冬日上朝了。”张骞看他还站在那里,知道他牵挂什么,过来和他说句话。
卫青正出神,听张骞叫他,“博望侯。”
“呵呵,难得大将军身体好,岂非天下之幸。”张骞拉着他往殿外走。
他也就跟着出来。
“去病的御术啊,我跟你说,就那天一看,还真是够呛。”
“是啊,我也正为他这个着急。他是嫌麻烦,不肯练,以前我也教过。”
“去病的性情本来就急躁。可这御术,骖驾四马,那是两三个月能有个效果的吗?”
“那倒也是……”
两人闲聊着出了宫门,张骞邀他上车,他却忽然停下了。
“呃,博望侯先行吧,我……我一会儿还要到去病军中……我……”
张骞看着他一笑,并不戳破他,“好,那么改日,改日我请大将军长安当垆沽酒。”
“不敢当,改日自当我请。”
……
张骞挑着车帘往后一看,只见他立在宫门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转身又进了未央宫。张骞心中一笑,不禁感叹,陛下,您也就算是全得着喽……
……
宫中御医已经给刘彻诊了脉,又是煎药,又是刮痧,又是艾灸,一通乱忙。
卫青立在甘泉居室半段宫阶之上,只看着这些人出出进进的忙。
一时看春驼出来,卫青忙回了身,要下宫阶。
春驼看见他的背影,心里也暗笑,赶几步叫住他,“大将军。”
“春公公。”
若要等他开口还要费功夫,他们君臣之间的事也无需旁人多插手,“陛下昨夜受了夜寒,晨起有些发热,如今已经用了艾灸,刮痧,服了药,发些汗,睡着了。”
卫青点点头,“陛下无大碍,静心调养。臣也就……”
“大将军,奴卑给将军回陛下。”
“不用回陛下。春公公,我到营中去了。”
春驼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好笑,将军不让回,陛下说不定不见将军探报,还要恼呢……
……
隆冬,天晚得早。
日色渐暗,刘彻才觉得身上好了些,“春驼。”
“奴卑伺候。”春驼过去扶他起来。
“朕口干。”
“诺。”春驼忙叫宫人给他端茶。
“陛下,大将军上午来探病,陛下正睡着。”
刘彻喝了一盏茶,听春驼说卫青探病,心中一阵敞亮,“大将军在皇后那里吗?”
“大将军见陛下睡了,去营中了。”
这倒是仲卿的做为,刘彻点点头,“天也不早了,宣,宣大将军进宫。朕请他用晚膳”,刘彻抻了抻腰腿,站起来,“朕此时倒觉得有些饿了。”
……
卫青来到宫中时,天已然全黑了。
刘彻只好了一时,卫青到时,他又有些烧上来。饭也不想吃了,只歪在榻上。
“陛下又有些烧上来,正躺着,大将军稍待。”春驼出来迎他。
“陛下身上不好,还是静养,公公转承陛下,臣告退。”
“告什么退?!”刘彻在寝殿竖着耳朵听见他的话。
春驼垂头一笑,“大将军参见陛下——”
“宣——”
卫青抿一下嘴,“臣,卫青……”
春驼知趣全身而退。
卫青听得春驼出去了,站在寝殿外,也没了动静。
“进来!”
……
春驼端着药进来时,刘彻依旧歪在榻上,合着锦被。卫青跪坐在十尺开外。
春驼服侍刘彻吃了药,命宫人摆了席,皆是清淡汤水。遣散了宫人,自己也出去。
“……”刘彻躺着,脑门儿上有些细密的汗珠,“仲卿,你扶朕靠一会儿。”
卫青过去扶他,立好枕头让他靠。
“嗯……”刘彻没什么气力,只看着他。
他禁不得这么看,“昨晚走时,陛下还好。夜间受了凉?”
“朕,朕也……”
“?”
刘彻又咽回去,自己摸出绢帕,蘸蘸额头的汗水,“头疼……”,刘彻突然一捂嘴,里面的苦药都翻到嗓子眼。
“……”刘彻眉头紧皱,指着那边角上的痰盂。
卫青已经过去端了。
刘彻一点没剩,全折出来。
卫青没怎么见过他病,忙给他拍后背。
刘彻也再吐不出什么,一身汗,浑身没力气。
卫青端水给他漱口,“叫人给陛下换干衣服吧,里面汗湿了,就更容易受凉。”
“什么鬼药……”刘彻开始烦躁找茬儿。
卫青退出去叫春驼找宫人给刘彻换衣服。
……
“昨晚陛下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的!”霍去病一人闷在中军大帐,独自边吃边叨念,“我舅舅又不是太医,宣召有什么用?!”
“来人!”霍去病突然想起什么。
“诺。”
“到我府中,问我家人,我侍妾可好,胎气如何。”
“呃……将军何不书信?”
“她连听汉话都费劲,写?!她看得懂吗?!笨,何苦费那个劲!”
“诺。”
……
“陛下,还是先喝点儿汤,垫一下再吃药。”
“……”
卫青端着碗,捧给他。
刘彻接了,喝了两口,又递给他,拉着他的胳膊还要往起坐。
卫青扶他又坐起些。
“仲卿,朕头疼,这烛火太亮,朕眼睛疼,你都吹了,就留榻边这一个就好。”
“诺。”卫青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发烧,忙吹了殿里的灯火,只留了榻边一点灯。
……
寝殿里一下暗了,春驼愣在甘泉居室寝殿外。陛下,您这到底是有病没病啊……
……
“朕……朕怕还……”刘彻又捂嘴,忍了一会儿又咽回去。
卫青坐在他榻边,扶着他。
……
“骠骑将军,将军府中回将军话,一切安好。侧夫人调养稳妥,胎气安和,让将军放心。”
“恩。”霍去病抹抹嘴,漱漱口,“套车,我要进宫。”
“啊?”
“陛下病了,我去探病!”
“这么晚……”
“费什么话?!”
“诺!”
……
刘彻折腾了一阵,难受劲儿好像过去了些,搭着卫青的肩膀,靠进他怀里。
卫青有些局促,看他难受,也就只好由着他。
“仲卿……朕问你……”刘彻觉得他难得没躲的温存,一手慢慢拢上他的脖项。
卫青一下僵住,没轻重的一把推开刘彻的手。
怎么了?!他是一贯不肯的,但这么多年,他这么强的反应也不多。刘彻心里的脾气一下儿起来了,干脆一偏头,重重的吻在他颈项上。
卫青不知怎么了,像是怕了似的,猛的推开他。
刘彻一下歪在靠枕上。
卫青反应过来又忙去扶他。
刘彻一口气吹了榻边灯。
……
寝殿一下黑了,春驼殿外无语,可可真真行啊,您也太……
……
刘彻一把搂过他,黑了,他一般就……而且自己也还没真想怎样,只是温存一下。
没想到,卫青像炸了刺的刺猬一样,用力的按住他的手。
黑暗中,君臣都呼吸深重的眼对眼的愣着。
一个有些莫名其妙,又压不住的恼,“你……”刘彻咬着后槽牙,“反了你……松手……”
一个无法克制的方寸大乱,死死按这君王的手,目光惶惶不安的盯着刘彻。
刘彻觉得他身上就像痉挛似的抖,“松手……仲卿……弄疼朕了……”刘彻手都麻了……
卫青还是一味的死死的攥着他的手腕。
他像个受了惊吓毛了的动物,刘彻两手麻得要没了知觉,“仲卿,仲卿,快松手!!”
……
这这这……这喊喊喊得是什么……
春驼脸都红了。
……
卫青好像才缓过来,懵懵的松了手,连跪着谢罪也忘了。
“你……你,你怎么不说‘臣罪当诛’了?”
“呃,对,臣,臣罪……”
刘彻突然摸着火石,打着点起榻边一盏灯火。
……
唉?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寝殿里又昏昏黄黄的亮了。
春驼真糊涂了。
……
灯光让两人都闭了眼睛,半天才睁开。
“你,你,仲卿你厌弃朕?!”刘彻一口气顶上来,又捂嘴。
卫青来不及拿那痰盂,直接用衣袖掩住他的嘴。
那点儿汤全倒在卫青衣袖上。
刘彻扶着榻沿,边喘边看着他的眼眸。
他担忧的看着刘彻,却一点解释也想不出来说。
“仲卿……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出事儿了,对不对……”
那寒眸子闪躲起来……
“你瞒不了朕,出了什么事?”
“臣,臣罪当诛……”
这就是他不会告诉自己的意思了。
刘彻一头汗的看着他。
卫青忽然心里不知怎么委屈了似的有些酸,眼圈有些湿了……
……
霍去病自己驾车,越想快越快不了,但他又很想这样去,这样接舅舅,舅舅会觉得我很用心,舅舅会高兴吧,呵呵。陛下真烦人!
……
刘彻看着那动人心魄的寒眸子,伸手要抿一下他的眼缘。
他蹙眉一躲。
就是出事儿了……
“春驼……给朕和大将军添换衣服……”
“诺。”
……
君臣都冷静了似的一个靠在榻上,一个跪坐榻边,相互盯着,谁也不说话。
“仲卿,你知道吗……”刘彻还是先开了口,“朕,朕昨晚去看了宛若祠。”
“……”卫青垂了眼帘。
“朕也梦见了宛若。”
卫青猛的抬了眼帘。
“朕困寐在那里,醒来有些着了夜寒。”
卫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梦见她说霍去病的事了是不是?”
“……”卫青呼吸重了,“陛下……陛下真有宛若……”
“你不安了?你担心他……”
“他,他是臣的……”
“他是你外甥,朕听你叨念二十年了……朕都知道了。”
卫青一个激灵,刘彻的话真吓了他一大跳,知知道……
还有事儿?!还有事儿瞒着朕!!刘彻不知自己为什么没再问,不知道,他自己突然停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决定不再往下问。
“仲卿,朕的门生,朕一样在意。霍去病如今不仅仅是你外甥,他干系我大汉开疆扩土……仲卿……你明白吗……”
“……臣当然明白,可臣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臣不知要应验在什么事上,臣……”
“仲卿可知‘怪力乱神,子不语’。只敬神自然无过。”
“……真的吗……”
“朕是天子啊……天命系于朕一身,朕说是就是。”刘彻此时不知怎么,突然很肯定的看着他。
那幽深的黑眼眸,坚定的凝视着他,让他的心渐渐放得安稳了似的,“臣……臣谢陛下。”
……
定更都打了,霍去病才扭到未央宫。
宫门羽林见是他,也不敢拦阻。
天下尽知他是天子门生,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亲贵已有盖过大将军之势。何况大将军是他亲娘舅,皇后是他亲姨妈,太子自然是他亲表弟。
他的性情又是出奇的乖戾,谁敢拦他。
霍去病下了车,便往宫里走。
……
“仲卿,朕和你说句实话。三个月,去病那性情根本不可能驾驭骖驾四马。”
“臣也很担忧。”
“但朕还是要让你教他,慢慢磨磨他的性子。”
卫青点点头,“去病这孩子性情太轻狂,这也是我日夜不能放心的,那梦……”
刘彻掩了他的口,“可有时候,本性可是难移的。古来用人之道,是人尽其才的。仲卿,你看了典制吗?周天子是天子六驾啊……”
“是,绵延至今,天子六驾,已经是骖驾四马了。”
“可朕觉得,有人可以御天子六驾。”
卫青看着他。
“三个月,三年,霍去病未必能将御术怎样,但他匹马能做的,已是天下无人及。而三个月,仲卿,六驾,三个月,朕的仲卿是可以的。”
卫青蹙着眉头盯着他。
刘彻笑得有些辛酸,“朕的仲卿,是朕一个人的仲卿,朕二十年前看中的人,就是朕一个人的。天子六驾,朕要坐天子六驾,而朕的仲卿可以。”
刘彻的手试着要抚近他的脸颊。
他仍然虚着眼眸躲闪。
是出事了,出了不能言说的事了,刘彻的手轻轻拍在他肩头。
卫青突然意识到,刘彻是有意不深问的,那寒眸子深深的注视这黑眸子。臣有罪,谢陛下不问……臣……
你……
臣……臣……“……陛下,一定要慢慢调养……”
“仲卿!是朕一个人的仲卿……朕的仲卿会永远陪在朕身边……是朕一个人的!”
卫青用力的点点头,都是一样的话……你们都……真是,真是我造的孽……
……
“骠骑将军探病——”春驼一看霍去病从宫阶上上来那个劲头儿就知道拦是拦不住的,很大声的一嗓子告诉寝殿里的刘彻。
君臣都一愣。
刘彻撇撇嘴。
卫青叩拜了,便站起来。
“臣,霍去病问陛下龙体康健——”
“进来吧——”
春驼推开殿门。
霍去病带着一身凉气迈进来,一看刘彻靠在榻上,气色果然很不好。舅舅跪坐在殿门边。唉?舅舅的衣服,早上是这身么?!
霍去病拜了刘彻。
“笔墨。”
“诺。”
刘彻提了笔,在一联竹简上写着什么,写好了,吹了吹,卷起来递给霍去病,“回去再看。”
黑眸子却看着卫青,朕的仲卿要好好调教你外甥,这可是我大汉的奇骏啊!
臣谨尊圣命。
朕这天下,可御良骥者,唯朕之仲卿……朕一个人的仲卿!
卫青垂了眼帘,好久才抬起来,陛下要善自调养……
……
“舅舅,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你怎么这么晚还到宫里来?”
“我不来,舅舅怎么回去?!”
卫青脸上一红。
霍去病觉得失言了,忙转话题,“我自己驾车来的,四马!”
“混蛋你要死?!”卫青一惊,忙掩他的口,“你这是逾制你知道吗?!天子四马,让你在军中那是练,你怎么敢驾着四马车骑出来?!”
“哦!对啊!去病没想那么多,去病还想着自己驾车带舅舅回营呢!”
……
舅甥两个说着到了宫门,卫青让霍去病解下两马系在车后,自己把前面的两匹马重新驾好。
霍去病倒笑了,“这样,去病能驾得很好的,舅舅,上车。”
卫青上了车。
“舅舅,军中有好吃的,我的厨子都是宫中的。”
“去病你又猖狂!”
“知道了,唉?舅舅,你外孙长势不错哦!我听舅舅的,今天酌人回府里问过了。”
“是吗!”卫青快慰的笑了,“该常常问,舅舅的外甥就要为人……”
“舅舅,也不知陛下给我写的什么?!”霍去病截断他的话,“舅舅回我营中吧,反正陛下病了,明日也没早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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