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10、第 110 章

　　雍宁八年十月下旬，远嫁幽州的敬训长公主，因难产不治薨于长公主府，享年三十二岁。
　　敬训长公主闺名烛慈，惠帝之皇五女，生母祝南夫人韦氏，养母钦怀皇后越氏，与皇太子烛烈同在钦怀皇后名下抚养成人。
　　广德二年，长公主下降幽州呼延氏，育三子一女。
　　广德十年，长公主奉命入宫抚养九皇子烛熙。
　　雍宁三年，太上皇驾崩，长公主重返幽州。
　　雍宁八年，长公主有孕，分娩时难产，力竭而亡。
　　雍宁帝闻讯，哀恸不止，停朝三日，追封长公主为敬训舒国长公主，册封其嫡长子呼延津为定北侯，次子呼延济为安北候。
　　雍宁帝昭告天下，以国丧礼制为长公主治丧，大靖上下，如有违令者，以十恶不赦之大罪论处。
　　这些我都不在意。
　　大靖祖训，皇女出嫁即为外姓之人，过世之后必须与夫君同穴而葬，终身都不能回京。而敬训，注定要落葬在幽州呼延家族的墓穴里，我不能前往她的牌位前致祭，不能奠帛、献酒、读祝，连最后送她一程都做不到。
　　烛烈把祭奠仪式设在了云阳宫秋梧殿，我想不出自己还能为敬训做些什么，唯有将当初预备下的各种贺礼一一投入火盆中，让大火焚烧殆尽。
　　挽青的女红极佳，连夜赶制出来的小儿衣裳件件俱是上品。龙、虎、凤等寓意祥瑞的刺绣图案栩栩如生，挽青不眠不休熬了好几个月才完成。
　　宫人诚惶诚恐地端上了所有的婴儿衣物，我伸手捻了捻，冰凉光滑，没有一丝褶皱。
　　曾经数十个夜晚，我守在挽青身边，欢喜又忐忑地看着她完成一针一线，期待着这些衣物被敬训穿上她孩子的那一日。
　　可是它们再也用不上了。
　　敬训中年有孕，身体大不如前，生产时拖了整整两日，最终力竭而亡，肚子里的孩子亦憋得太久，落地时已经没有气息。
　　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
　　那么多那么好的新衣裳，还未与我的小外甥打个照面，就统统没有了用武之地。
　　我随手挑起一件大红刺绣鲤鱼娃娃的肚兜，淡淡道：“用不着了，都烧了罢。”

　　丝织物落在火盆里，引得火焰即刻卷了上来，原本精致无比的衣物在烈焰中寸寸蜷缩，渐渐化为焦黑的一团。
　　我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摸那看似柔和的火苗，掌心顿时灼热无比，我轻轻地笑，微微颤抖着，却不肯把手缩回来。
　　我很想笑，又想哭，可是一滴眼泪也无。
　　我想起了敬训，她也是个不爱哭的人。
　　祝南夫人被贬斥时她没有哭，下降幽州时她没有哭，父皇过世时她也没有哭。
　　她只在这世间活了三十二个年头，几乎把所有的眼泪都留给了我。
　　头一回将幼弟抱入怀中，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的身体孱弱不能正常成长，她夜夜辗转难眠长吁短叹。
　　我穿着内亲王的大礼服对她郑重行礼，她喜极而泣笑逐颜开。
　　德胜门前，她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哭得仪态尽失，痛彻心扉。
　　她是那么用力，唯恐稍一放松，我便会从她身边溜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我是怎么安慰她的？
　　“阿姐无忧，来日方长……”
　　入清思台之前我如此说，去幽州探望她亦如此说。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总有再次相聚之时。
　　她最终放开了手，泪眼朦胧地目送我进入了清思台。
　　我转过身去，踌躇满志，只待时机成熟，再次回归。
　　……而她，却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到我的世界。
　　我的手掌被烈焰炙烤着，钻心地疼。心却疼得麻木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为了生这个孩子坚持了两日两夜，直到自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她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室公主，怎么就那么傻……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那个孩子？
　　好疼啊……没有御用的太医，没有最好的稳婆，她一定走得非常痛苦。我小时候贪玩摔一跤她都要心疼半日，她如何忍受得了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我缓缓收回了手掌，火焰在我的掌心留下了几道灼伤，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不敢问来自幽州的信使，害怕听到有关敬训临走前的种种。
　　她哭了吗？
　　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呼延将军府的下人操办得尽不尽心？
　　她临终前，是否有想到她的幼弟？
　　我害怕只要知道只字片语，自己会即刻崩溃。
　　我害怕。
　　喉咙里的痒意越来越明显，我努力捂住了嘴，也止不住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好半晌我才平缓下来，忽然喉头一甜，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里倾漏而下，我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