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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砰的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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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
高处坠物的声音沉闷而清晰,狠狠地砸上耳膜。
不一会儿,喧哗声渐渐响起。接着,不知道是警笛还是救护车的长啸,尖锐地往人的脑子里不停地钻。
许禛觉得很吵。
偏偏这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来凑热闹,沙沙地打在窗框上。
有几缕雨丝飘进来,沾湿了他的脸。
他站起身,合上了窗。
“我去上班了。”他偏过头,冲卧室的方向看去,稍稍抬高了声音。
一片死寂的沉默,显然,里面的人并不打算出声。
许禛也没指望对方回应。
他穿好鞋子,伸手去够挂在玄关处的外套。
江淮和他的外套一向挂在一起,只是昨天,许禛不小心把自己的外套搞脏了,洗了半天也没办法搞干净上面的污渍,只能先穿江淮的衣服。
反正江淮最近不出门,不需要外套。
许禛比江淮大好几岁,身材却比对方瘦削许多。特别是这几个月,他瘦得厉害,原本就宽大的外套披在身上,此刻愈发空空荡荡的,衬得他就剩一把骨头。
但他顾不上许多,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奔到楼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带雨伞。
算了,许禛摇头,公交车站并不远,小跑过去,并不会被淋湿多少。
雨势渐渐大起来,他有些狼狈地用手遮住头。
水滴聚成细流,歪歪扭扭地沿着镜片往下流,并不在意他徒劳的举动。
雨天,站台上挤满了人,没带伞的许禛只能默默地站在没有雨棚的地方,用身体护住公文包。
不同颜色的雨伞开出绚烂的花朵,一朵一朵地把他包围,让他无处遁形。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的雨天。
江淮撑着伞,把他护在臂弯里,挡住了另一面吹来的风雨,然后伸手揉他的头发。
“怎么不知道带伞?你看你,衣服都湿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许禛耳边响起,每个字都将他视若珍宝。
“以后下雨,我都来接你。”来不及回应,头顶又被揉了揉。
“请乘客们有序上车......”
机械的女声一板一眼地念着不带感情的提示音,许禛一惊。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顺着人流,挤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
早高峰时期,公交上人挨着人。许禛个头虽然不矮,但却瘦弱得有些过分,没一会儿,就被挤到最角落,连个吊环都抓不到。
“你抓着我呀。”江淮皱眉,把他的手拉过来,缠上自己的腰,“害羞什么?”
“人都要倒了,还不肯靠过来。”男人轻轻在他耳边吹气,“到时候倒在别人身上,我可是会吃醋的。”
许禛的脸红起来,连耳垂都在发烫。
“死病秧子!没看到这有人吗?!踩我干嘛?!”
一个刹车,前面的大妈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踩到他的脚上。力道之大,疼得他眼里涌出了泪水。
“我......”许禛诺诺地低头,“对不起。”
“哼!”大妈剜了他一眼,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本想再多刻薄几句,偏偏到了站,只能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许禛稍稍挪了挪脚尖,推了把快要滑落的眼镜。
紧赶慢赶,等他到学校,上课铃刚好敲响。
办公室里的老师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搭理刚进来的许禛。
“喂,老师?”江淮把卷子扔到他面前,抱着手臂看他,下巴扬得高高的,“为什么判我不及格?”
“江同学......你看。”许禛展开被少年揉的皱皱巴巴的卷子,小心地抚平纸边,“这里不是这么写的......”
“那是怎么写?”江淮拧起了眉,耍赖似的摇了摇他的手臂,“你让我及格啦!再不及格,我爸妈要收拾我的!”
“......你那时居然还真的信。”
江淮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热地舔过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眼神都像一个长到窒息的深吻。
“不......不然呢。”许禛结结巴巴。
“不然,我怎么找你说话。”江淮得意地勾起嘴角,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就你最傻,还以为我真的不会。”
“许老师?”年级组长敲了敲许禛的桌子。
“李老师。”发愣的许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
“你看看你带的这几个班,成绩掉到年级最后面了啊。”年级组长皱起眉,把成绩表拍到他面前,“刚接手的时候平均分可没有这么低。”
“我听学生说,你最近上课也经常走神。”见许禛一缩,年级组长放缓了声音,“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要是有事,告诉我,剩下的我帮你安排。”
“没......”许禛摇头,“家里一切都好。”
“那你好好带课啊,成绩不能再掉了。”李老师推推眼镜,“不然这个月开会要批评你的。”
其他的老师只当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埋首做着自己的事。
许禛深吸了一口气,把湿透了的外套挂在椅背上。
他拿起教案和课本,准备往班里走。
门合上的前一秒,办公室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
“老师!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江淮举手。
许禛放下粉笔,耐心地解释:“这是韩愈写给他弟弟的祭文,感慨在弟弟死前未能照顾好他,死后也没来得及送对方一程,愧为兄长,悲痛不能自持。”
“人都死了,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江淮总是做些让人出其不意的事情,他咬着许禛的耳垂,听许禛带着哭腔的喘息声,然后细细地吮吸男人的脖颈:“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关心他。”
许禛被撞得支离破碎,根本思考不了江淮的意思,只能无助地搂紧他的肩,下意识地点头。
“许禛。”江淮唤他,“你要爱我,你活着的时候都要爱我。”
多狡猾的一个男人啊,许禛想。
他只让他爱他,却不说他爱他。
“老师,这篇祭十二郎文已经讲过了。”
学习委员站起身,两颊气得圆鼓鼓的,很是可爱:“您不记得了吗?”
“......自习吧。”许禛的手一顿,然后无力地垂下。
半截粉笔摔在地下,骨碌碌地滚远。
“许老师,出去啊?”
门卫冲许禛打招呼。
许禛点点头,避开对方探询的目光。
外套还没干,湿漉漉的,穿在身上很难受。
回家之前一定要弄干,不然江淮看到了,又会发脾气。
明明都不穿了,为什么还要生气呢?许禛有些苦恼。
“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江淮咬牙切齿,把许禛身上的湿衣服剥了个干净,“天天淋雨,你就不怕感冒吗?”
许禛低头。
你明明说过......会来接我的。
“老师。”见他不说话,江淮拿被子裹好他,又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这么大的人,别任性好吗?”
无论什么时候,江淮说话的语气都不容置疑,明明是他自己先违背了诺言,都能理直气壮地反驳许禛。
许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别哭......”江淮叹气,拉开被子,钻进去。
“你知道我最爱你。”他温柔地搂着许禛,“听到了吗,许禛,我最爱你。”
许禛一边哭,一边往男人的怀里凑。
江淮,这是你说的,你最爱我了。
许禛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走累了,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稍稍休息片刻。
一只流浪狗畏畏缩缩地在两三米外的地方看他,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无措。
“......没事,家里那边我会搞定的。”
江淮把外套挂在玄关,松开领带:“你不用操心这种事。”
“可......”
“过几天我回一趟家,解决完就回来。”江淮并不担心,还是那副什么事都了然于胸的模样。
见许禛依旧惊慌,他叹了口气。
“你说......”江淮总是喜欢一点一点地吻他,吻到他浑身发软才肯放过,“你这么笨,我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吗?”
你会舍得吗?
流浪狗冲许禛“汪”了两声。
许禛摸摸口袋,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能喂给它。
“抱歉啊。”他蹲下来,小声地对流浪狗说。
狗狗摇了摇尾巴。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它还狼狈,一定讨不到什么吃的。
看看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许禛无意再返回学校,索性去了江淮最喜欢的粥店。
“下雨天要喝热的。”江淮吹了吹手里的粥,“好喝吗?”
滚烫的粥被吹得温热适口,许禛乖乖的点头。
“我喜欢莲子百合粥。”江淮把他的脸扳过来,“老师记住了?”
“两碗莲子百合粥,带走。”
许禛站在点单台前,低着头跟服务员说。
喝了粥,江淮会开心一点吗?
连日的阴雨让许禛产生了一种错觉,钥匙和锁孔仿佛都长满了绿锈,插进去的时候分外干涩,转动也很是费力。
客厅没什么痕迹,江淮没有出来。
“吃饭了。”他把粥倒到白瓷碗里,小声地在卧室门口说。
还是没有动静。
许禛默默地转身,回到餐桌上,喝完了自己的那份粥。
江淮不给他吹,他就只会一勺一勺机械地往下吞。
脆弱的口腔黏膜被烫破,每一勺都带来绵绵的疼痛。
可江淮一无所知。
“你还不出来吗?”
许禛哑着嗓子,感觉声带都要烫坏了。
“衣服我熨好了,粥买的是你最喜欢的莲子百合,雨伞换了新的款式。”
“学校那边我明天就不去了,你要是想让我一直待在家,我就一直陪着你”
“我和家里人已经断绝了关系,他们知道我和我的男学生在一起,他们不要我了。”
“江淮......”
许禛一字一句:“你也不要我了吗?”
穿堂风刮进来,把卧室的门刮开一条缝隙。
风再度吹进,门强撑了一会儿,还是晃晃悠悠地认了输。
江淮平静地看着许禛,却并不说话。
他仿佛没有听到许禛的唠叨,只是静静地盯着男人,一无所知地微笑着。
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框咯咯作响。
江淮也随着风声咯咯作响,一边响,一边继续故作深沉地笑着。
他滑稽的样子把许禛逗笑了,许禛也哈哈地笑起来,先是笑弯了腰,到最后,干脆趴在地下直不起身。
窗户被风吹开,雨丝落在匍匐在地的许禛身上,没有一点声响。
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