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47、回归

　　黄昏，彩霞满天，平安抬头望去，见天色已晚，自己又得找地方，熬过这一夜了。
　　自从来到中原，他就是这么样的餐风露宿，因为他身无分文，只能白日边走边乞讨，晚上，或是荒郊野外，或是山洞破庙熬过夜晚。

　　前方不远处就有个破庙，他急步的走了进去。

　　庙是一座山神庙，真的是非常破了，蜘蛛遍地，残垣断瓦，好在还没有塌下来，勉强可以找个角落睡上一晚。
　　他经常饿着肚子，这时更没有东西吃，已经习惯了，连火也不生，就倒头大睡。

　　“喂喂，老兄，该醒来了。”

　　平安忽然被人摇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时半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人出现在眼前，一张圆圆的脸，笑容满面，因为脸圆，所以眼睛挤的很小，眯眼都笑的看不见了，他对平安道：“老兄，醒来了就好好坐着，咱家还有些事要办。”

　　“啥？”平安目瞪口呆，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破庙睡个觉也不得安生。

　　只见忽啦啦七八个人走了进来，皆穿着红衣红裤，人高马大，人人手中捧着一盏一人高的琉璃灯，快手快脚的放在各个角落。
　　这座阴森黑暗的破庙瞬间亮堂起来，宛如白昼。

　　平安张大了嘴巴，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紧接着又是七八个红衣人鱼贯而入，分成两队捧着一卷白色地毯。

　　这是波斯古国运过来的长毛地毯，柔软雪白，厚实，人踏在其中，如在云端，非豪富之家不可得。
　　如此贵重的地毯就直接铺在破庙灰尘满布的地上，实在是有些让人心疼。

　　这还没有完，红衣人又拿来了十几扇巨大的屏风，屏风是红木所制，屏上山水风景，鸟语花香，精致华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屏风一溜排在四壁，把破庙围了个严严实实，就在盏茶间，一座四壁漏风的破庙，就宛如豪富之家的厅堂。

　　平安的下巴已经掉在了地上，自己绝对是在做梦，睡觉，睡觉。

　　他心里念叨着，直挺挺又躺了下去，可是一躺下去，就躺在了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他“啊…”了一声，跳了起来，总算彻底清醒过来了。

　　一旁的胖子在指手画脚的布置，这时看了过来，笑道：“兄弟，醒了吗，咱家保证，你绝对不是在做梦。”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平安叫了起来。

　　“慢来，慢来，不着急，你等会就知道了。”胖子仍是笑嘻嘻的，似乎脾气很好。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算盘，用中指带着龙眼大猫儿石，白白胖胖的手，噼里啪啦的算了一会，叹了口气，喃喃道：“亏了，亏了，老姬我这次是亏大发了。”

　　“姬冰雁，这次银子都是老子出的，你亏了什么了？！”

　　一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声如洪钟，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唉！”这胖子竟然是我们的老朋友，有名的守财奴，江湖上人称铁公鸡的姬冰雁。

　　多年不见，这位老兄真的是越发胖了，已经到了中年发福的危机线。
　　只见他长吁短叹，愁眉苦脸，“老姬我刚刚还在和娇妻美妾云山雾雨，就被你抓到这个破庙来了，能不亏吗？”

　　“哼，你是在做梦吧，你的那些小老婆都在那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有带过来。”胖子若是姬冰雁，那这个说话的男人又是谁呢。

　　说话间，红衣人抬进了一个圆圆的红木矮桌，摆上了时令水果，鲜花美酒，还有一大盘烤的外焦里嫩的烤鸡，香气扑鼻。

　　平安看见这一盘烤鸡，眼睛都绿了，肚子叫的震天价响，好在他总算没有饿的失去理智，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不停的咽着口水。

　　姬冰雁笑道：“饿坏了吧，吃吧，吃吧，没关系，咱家别的没有，就是吃的多。”

　　平安在他话刚说完，立刻就饿虎扑食一样，抓起烤鸡就啃了起来。
　　他一只鸡还没吃完，各种吃食就流水般端了上来。

　　这时，刚进来的男人一挥手，所有的红衣人都悄然退了出去。

　　他随随便便的就坐了下来，盘腿坐在地毯上。

　　男人身上的衣服，挂的饰品，镶金嵌玉，至少价值万金，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坐在地上。
　　说他是暴发户，因为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当都挂在身上，一身的珠光宝气。

　　但是他的样子又不像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他的表情非常沉静，一种接近于死寂的沉静，他只要不说话，整个人就好像一副雕像，沉默，冷静，不近人情。

　　这绝对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商人该有的样子。

　　他也长的很特别，说他特别，是因为他非常的瘦，所以骨架显得特别大，长手长脚，头大肩宽，特别的像远古人类。

　　认识他的人知道男人原来绝对没有这么瘦的。

　　所以一旦瘦下来，一张脸的轮廓就非常突出，额角非常高，眼窝深陷，眼睫毛的阴影罩下来，脸上就仿佛有两个洞。

　　他的脸上有两个洞，心里也仿佛有十七八个洞，因为这一年来，很多事他想不开，更想不明白。

　　姬冰雁叹道：“老胡，我三个时辰没见到你，你好像又瘦了，兄弟我劝你一句，银子是赚不完的，饭还是要吃的，觉还是要睡的。”

　　“钱确实是赚不完的。”男人沉默片刻，嘴巴缓缓的扯出一抹笑。
　　他有一张非常大的嘴，不笑的时候，仿佛很坚毅，很凶，一旦笑起来嘴巴两边翘起来，就很可爱，像个活元宝，他淡淡道：“但是它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姬冰雁明知道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道理？”

　　男人又不笑了，冷冷道：“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

　　“说得很有道理呀。”姬冰雁震惊了，“我几年不见你，你好像变得很有学问了，难怪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成了江南首富，我本来还怀疑你是不是打劫了哪个倒霉的江洋大盗，这下放心了。”

　　男人再也懒得理他，看向了吃东西的样子就像饿死鬼投胎的平安。

　　男人的眼睛真的很大，又大又圆，像一只猎豹一样，清澈，锐利，冷静，看着一个人时，就像看见了一头猎物，随时可能扑上去。

　　男人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平安，看了很久。

　　平安总算停下了嘴巴，把最后一个皮蛋咽了下去，感激的看着姬冰雁，“我……我……吃饱了，谢谢你……”

　　姬冰雁笑道：“你不用谢我，应该谢老胡，是他出的银子。”

　　“哦哦……”平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古怪，不知道想干什么。

　　不过，他心里并没有真的害怕，他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因为好人才会让他吃饱喝足。

　　男人一直瞪着平安，这时忽然道：“你叫什么？”

　　“平…平安…”

　　“哦，姓什么？”

　　“就姓平，全名平安。”

　　“哦，名字倒挺好的，你觉得你一生平安吗？”

　　“不……不平安……”平安难过的低下了头，泪已将流，他身世极惨，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狗。

　　男人瞪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眨了眨，居然也红了，他赶紧道：“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你从此以后，名副其实，一生平安。”

　　“哦。”平安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眼泪，说道：“我知道二位是好人，小子命苦，不求一世平安，有一口饱饭就行，二位有什么要问的，小子知无不言。”

　　“那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胡，古月胡，江湖上有一句话，叫雁蝶双飞翼，花香动人间，其中一个彩蝶指的就是我，花胡蝶胡铁花是也。”

　　姬冰雁赶紧道：“我叫姬冰雁，雅号雁子飞，江湖上抬爱，又称金算盘，雁蝶双飞翼指的是两个人，除了老胡，另一个就是我。”

　　平安听的张大了嘴巴，呐呐道：“是…是吗？”

　　实际上他既不是中原人，更不是江湖人，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姬冰雁除了越来越胖，还是那副铁公鸡的死样子。

　　胡铁花就不同了。

　　这个脸上有两个洞，又豪富无比的男人赫然是胡铁花，这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

　　谁也不会把那个以往在江湖上到处流浪，身上从来不超过一文钱，只会成天在朋友家蹭吃蹭喝的穷小子，老酒鬼胡铁花，和眼前这个，一身的珠光宝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的暴发户联系在一起。

　　这简直根本完全是两个人。

　　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你觉得绝不可能的事，它偏偏发生了。

　　穷小子他可以一夜之间鱼跃龙门，成为大富豪，而大富豪也可以一夜之间成为穷光蛋。

　　而胡铁花，我们的胡大侠就完美了演绎了这一点，他不但样子变了，生活的状态也变了，变得不再流浪，而是夜以继日的赚钱，拼了命的赚钱。

　　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

　　这问题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回答。

　　无论有多少种原因，让胡铁花成为了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一个人。

　　当然是为了楚留香，也只有楚留香能让他变化这么大。

　　“平安，平兄弟，你是不是曾经见过一个叫楚留香的人？”胡铁花终于把问题说了出来。

　　“楚留香？”平安一愣。

　　“是的。你一定见过他是不是？而且是在最近，至少也是一年之间。”

　　平安有些莫名，这两个人古怪的人都死死瞪着他，仿佛生怕他说错了话，他觉得压力好大，呐呐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胡铁花双拳紧握，脸色紧绷，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紧张。

　　这个叫平安的人是目前为止唯一有可能知道楚留香在哪里的人。

　　姬冰雁温和道：“平兄弟，你自从进入了江南，一直在打听一个叫楚无名的人，对吗？”

　　平安点头道：“对，那是我的大恩人，他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过，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重要，我们就是知道了有你这么一个人，而且还知道你所找的人很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朋友，所以今夜特意来找你。”姬冰雁笑眯了眼，“听说你身上有一副那人的画像，拿出来我们看看好么？”

　　画像是一副人像画，密封在一个玉筒中，小小一卷，丝绢为底，画像画功很好，唯妙唯肖，一个男人的样子跃然纸上。
　　画上男人蓝袍飘飘，眉目如画，双目含情，波光流转，嘴角微微翘起来，似乎永远都在温柔的笑着。

　　胡铁花和姬冰雁都愣住了。

　　真的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胡铁花忽然大叫一声，翻了一个跟头，又翻了一个跟头，居然连翻了十几个跟斗，等他翻回来时，神采奕奕，笑骂道：“死臭虫，老臭虫，总算逮到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姬冰雁却道：“平兄弟，这画你是哪里来的？”

　　画笔娟秀，画卷上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竟似乎是女子所作。

　　这当然绝不可能是平安所画，所以才有此一问。

　　平安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这画是恩人身上掉下来的，我无意中捡了，我本来就无家可归，就想到找到恩人，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胡铁花大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我们的国家很小，不像你们中原，而且离你们很远，我无父无母，没有一个亲人，就是一个木匠，有些手艺活，十里八乡的木工活几乎都是我在做，以此为生，有一日天降横祸，被朝廷硬招了去修建陵墓，我知道陵墓建成后，我们这些工匠肯定会被活埋在陵墓里，必无生路，谁想有一日，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救了我们大家……”

　　“……他真的是天神派下来救我们的，他进去了陵墓后，我们都以为他绝对出不来了，谁知道三日后，他不但出来了，而且带走了水晶棺，把那些可恨天杀的官兵工头打得七零八落，我们五百余工匠趁乱逃下了山去，每个人都躲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后来呢，你是怎么想到来中原躲避的？甚至来到了江南？”胡铁花忍不住问道。

　　平安道：“你们不知道，当时恩人在带走水晶棺之前，混在我们当中，和我们一样采山打石，我和恩人睡在一块，说过好多话，听他说过你们中原之事，尤其是说到江南这个地方，我羡慕的不得了，所以逃出来后，就一路来到了这里。”

　　姬冰雁摸着下巴，说道：“这就对了，老胡，你说他现在会在哪里？会不会已经回到了江南？”

　　“有可能，很大的可能，他一定就躲在某个地方，不让我们找到他。这死臭虫，最会躲了。”胡铁花不停的点头，喜不自胜，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皱起了眉，沉默下来。

　　姬冰雁有些奇怪道：“你想到了什么？”

　　胡铁花又沉默了片刻，“我只是突然想到他为什么非要万里迢迢去偷水晶棺？莫非……莫非……”

　　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姬冰雁也皱眉了，他自然知道胡铁花的意思。

　　那个传说中，楚留香为了他失踪了一年之久，身受不治重伤的大哥，那个叫聂卿印的人莫非已经死了？

　　否则要水晶棺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