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采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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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鼓动兰釭灺，睡也还醒，醉也还醒，忽听孤鸿三两声。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飘零，悲也飘零，都作连江点点萍。
今日是皇帝立后之日。普天之下，同喜同庆。而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内，更是每座殿前都亮着绚烂的长明灯，每座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桥上都整齐地站立着守卫。宫内的每一个，不论真假，也都在脸上挂出了喜悦的笑容。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靠着西宫墙边沿的一个的小屋——所有人都仿佛忽略了这个地方。满城的欢喜，也与这绝缘。屋内的梨花木桌上，一根描金的红烛燃着，带着温暖的黄光里飞舞着纤尘，照亮了对面门上贴着的大红双喜，和桌上微眯着眼的男人粗犷的脸。
烛光轻轻的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呲呲声，桌上的葫芦壶上打下一个跃动着的黑影。
高程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身体也乏得很，眯了眼，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的睡下。只要闭了眼，脑中映着的就是那张明丽清秀的脸，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天早已暗下，今夜的月光似乎并不透亮，宫外曾响彻天际的鼓声也渐渐弱下，直至无声。
高程托着自己的下巴，用因为练剑而布满厚茧的手，沾了些上好的佳酿，在桌上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描绘出两个字，鸿之。那是他的字，而他的名，他至今不知，就算知了，又能怎样？
高程笑了，大笑起来，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堂堂一国之君的名，又哪是自己这个粗人有资格知道或者叫唤的。哪怕自己曾是叱咤江湖的前武林盟主，那又怎样，现如今，左右看看，倒也真似是个不为人知的阶下囚。
高程笑的癫狂，笑的疲惫。距离上一次与鸿之说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三个月，六个月，还是一年？
理不清那些从日落到月升中淌去的岁月，高程灌了口酒，又想闭上眼睡去，抛开那些恼人的问题。谁知宫外突然响起一阵高亢的鸟鸣。因为醉酒而眯起的眼猛的一下张大，刚刚那个是大雁的鸣声吧。是那故乡的鸿雁吧！
不！不可能。现在还未入秋。高程很快的否决了自己，大概是幻觉，自己，真的太想家乡了，想那帮能够大笑着袒着胸膛陪自己喝酒吃肉的弟兄，想那段能够同各路英豪煮酒论剑的年月，向那和他肆无忌惮的相处的光阴，想那些无所顾忌，想那......恍若隔世的自由与漫不经心。
而这一切，却只因为鸿之的一句“跟我走，高程，我需要你。”而化作了云烟。
哈，需要他，需要他做什么？
暖床？他进了这宫中便再未同他有过一次的肌肤之亲。
谈天？自从进了宫他再未和他好好坐下喝过酒说过话。
每一次相见，都是他坐在这个屋中，透过窗，看着窗外围着湖的高大的翠柳，以及柳后，那个坐在石桌前一手搭着脑袋，一手握着细毫严谨的批示公文的男人。
可是，便只是这样，他也能够心满意足。还真是啊，只是看着鸿之那冷漠的脸，那总是皱着的眉，那一份专注，他都能够像是饮了上好的女儿红般，醉倒。
是啊，高程从未想过要离开。离开，不过是他瞬息之间便能做到的事，普天之下，又有何人真的能拦住他的路途。但离开这个地方，放弃那个他注定得不到的人。又怎么能够放弃？
放弃第一次相遇时，鸿之温柔的动作：“你流血了。别动，我用衣服帮你包扎一下。疼吗？”
放弃第二次相遇时，鸿之浅笑的眸子：“这酒倒是烈的很，同你很像。烈之后，却只有那么醇的香。”
放弃第三次相遇时，鸿之紧抿的双唇：“高程！你若敢畏惧我是个皇帝，我现在就下令斩了你！”
天边突然又传来阵阵鸿雁的啼鸣，打断了高程的回忆。原来那些，不是醉酒后的幻听啊。
“跟我走，我会待你好的，我会，力所能及的，把我的所有给你。”
鸿之从未对他用过‘朕’这个字眼，他说这话时，眼里还有微微的湿润，那般的恳切，让他喉头发干，让他情动不已，让他甘愿雌伏于下而毫无怨言。
是啊，我信你，一直都信你。
听着那声声雁鸣，高程唇角的笑不再哀伤，而是泛着暖意，连那烛光的暖，也恍若化为实质，披盖在他的身上，犹如思念的人的拥抱，温柔的催着他沉沉的睡去。
而那些再次被尘封的回忆，就如同埋在土中的女儿红，埋得越久，酒味越香，至于埋着它的究竟是怎样的泥土——烂的好的，黄的黑的，那些，又有什么重要的。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浮尘罢了。时而发作的难过与寂寞又怎样？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踏上时，他就已经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无法逃脱，无法后退。但是他不悔，他从不后悔他的选择，堂堂大丈夫，还不能为自己的事情买账，那又哪算得上是一个男人！
他呀，早就想得通透了，人不过这短短一生，他大不了老死这屋中，至少死前，他定是能够看到那个人的脸的。哈，那个时候，他的脸也一定是布满皱纹了吧，说不定，还没有他好看了呢。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飘零，悲也飘零，都作连江点点萍。
他是一个明君，毋庸置疑。他也是一个奇怪的君主，总是将自己的公事搬到一张石桌上去解决，无论春夏秋冬，亦或风雨雷电。
当那小太监私下问起大总管时，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的王公公只是叹了口气：“那孩子，为这苍天百姓做的已经够多了，这天下，是欠了他的。”
小太监有些不太懂，这天下，怎的又欠了这个真龙天子。王公公却不再解释，只是板着脸教训道：“这些，你就别去问了，宫里的规矩，难道还不懂。对了，最近那石屋旁边的柳树长得盛了些，明个儿去叫人把旁边的柳枝摘些掉，莫挡住了那扇窗子。”
小太监又想，这大总管，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柳树长得盛些不好吗？
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好的。
人生不过百年长短，做个奇奇怪怪的人，又有什么不好？最后，浮生一切，也不过江中点点萍。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采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