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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天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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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
小憩的杨莲是被一股恼人的血腥味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魇君,瑟缩着身子,颓然地倚在门前。
杨莲心里一紧:“你怎么了?可是沉香出事了?”
魇君抬起头,凄凉一笑:“主人,司法天神没事,您不必担心。”
杨莲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事故。
“你这是怎么了?你等着,我拿宝莲灯救你。”
魇君立马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主人,没用了。即便您救得了我,魇君也是不会再活着的。”
杨莲颤颤:“为什……难道是为了帮沉香?”
魇君:“主人能否离得近些,我剩不多少力气了,我与您有些话说。”
杨莲点了点头,俯下身子,面带哀戚。
“魇君本是魔,主人是知道的。当年与同脉争夺厮杀,沦为刍狗,幸得主人所救。那一日起,在下的命,便是您的了。时至今日,即便身死魂灭,在下无怨无悔。”
杨莲一个劲地摇头:“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你不会死,我会救你的,我……”
魇君微微一笑,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心里却知道,那一日睁开眼,黄衣翩跹、明媚可人的仙子,巧笑倩兮,一句“你伤得很重”,便似一缕甘霖,温润了他魔族倾轧中干涸的心。
如今,他将死了,她仍是这样关心他。他是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人,肯为他哀伤,为他流泪。
何况,是这样高贵美好的仙子。瞧,对着这些即便不相干的人,她也能这般善良。
只是……
“主人,九幽阵是要以我元神为引的,如今,我已是不成了的。可是,即便阋墙……我此举,却是有负整个魔族,再无颜苟活了。唯有一死,以谢魔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主人可愿信我一回?您的儿子,这三百年,不曾做错什么。主人……您不要再自误了。二郎真君也……”
杨莲怔怔地,任由眼前奄奄一息的魇君,挥手一道白光,射入自己的脑海里。
然后,灰飞烟灭,再找不着一点踪迹。
而那束铭刻着沉香梦境的白光,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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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凌霄殿。
众神垂着脑袋,气氛诡异地令人发憷。
玉帝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似乎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司法天神,你不是说你舅舅死了吗?今日不周山下,究竟是搞什么戏码?”
沉香扫了一眼殿上众神,不再遮掩着苦笑:“舅舅是死了。今日陛下见着的,或许是转世,或许是旁的什么。只是如今,他的的确确是死了。”
李靖出列:“三百年前司法天神也是这般说法,可如今还不是又冒出一个杨戬来?谁知道会不会贻患无穷!”
“那你要怎么样?”让李靖大跌眼镜的,第一个出口指责他的,却是他的儿子哪吒:“他今日再度以身献祭,开辟洪荒,他于神界有何威胁?”
“没有威胁?没有威胁何来不周山下的神魔之战?”
文曲星:“据小神所知,这一战事我神界先发制人。二郎真君,或者说魔族尊主,只是乘了这个空隙,借助九星连珠,将洪荒之域净化,从此神人魔分而治之,三界大战不必再起。小神以为,此事实在无威胁之说。”
太白金星掸了掸拂尘,叹道:“话虽是这么说,可魔族遁入洪荒,三界分治,从此我天庭威严何在?”
话音刚落,他便直觉一束冰冷的目光直直砸向他,压得他冷汗连连,几乎喘不过起来。
过了许久,沉香才移开目光,声如洪钟:“舅舅同我说过,三界众生,是我们神仙的责任,而非奴仆。他们敬重我们的力量,为神者所该做的,便是对得起这份信仰。”
遥远得如同隔断在尘埃里的声音,恍恍惚惚飘散开来,在众神的记忆深处,一个炸响,而后逐渐弥漫。
你们脚下是什么?
人间的锦绣河山,敬仰神祗的万千生灵。
凌霄殿内突然陷入一阵令人心酸的沉默。
王母左看看,右看看,无奈之下干咳着开口:“若从三界大局观之,二郎神此举,倒是舍生成仁了。事已至此,众卿不必争执,且顺其自然,只要我天庭秩序井然,兵强马壮,也不忌惮些什么。”
而后侧过身子,端庄一笑:“陛下的意思呢?”
玉帝从小盹儿中抬起头:“娘娘说的是。”
“众卿无事便散了吧。”
“陛下,娘娘,小神还有事启奏。”
王母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司法天神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在一群观战了半天腰都直不起来就想回去睡一觉的众神耳朵里是怎样的魔音么!
“陛下,娘娘,小神这三百年钻研新天条,虽未大成,却有小知。女娲娘娘居时上古,法度于今难免失之天时人和。此案牍乃小神集众仙家高见,为执法一事之筹善。请二圣御览。”
玉帝&王母: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彩排一下?
众神:众仙家高见?我们怎么不知道。
玉帝慵懒地展开案牍,一扫而过,平日散漫的眼神难得透着几分凌厉。
即便是灵霄殿外看门的邓忠辛环,都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果然,再不济人家还是三界之主啊。
玉帝和王母对视了一眼,很快敛住情绪,记忆却刹不住闸门,回溯到千年前的某个黄昏。
那时,丰神俊朗、黑袍银铠的司法天神,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呈上这份案牍。
玉帝:“五权分治?权责异处?公案公议?你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朕看你是想造反了!”
“小神不敢。”
王母:“不敢?天下还有你杨戬不敢的事情?你怎么干脆篡改了天规算了?”
“回禀娘娘,按此章程行事,天规如何,问题不大。”
玉帝怒了,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怒了:“照你的意思,这天庭是众神的天庭,三界是所有人的三界,那朕这天庭之主,便是你杨戬架空的摆设不成!”
“君权也好,臣权也罢,总得有个制约,否则掌权者一念之差,欲望膨胀,一步走错,遗恨无穷。”
王母死死地攥住袖子,恨得咬牙切齿:“说的好,可是纵观三界,谁来制约你杨戬?”
王母想,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杨戬那时的眼神,一开始的希冀变得晦涩不明,升起一些连她都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拾起案牍,称了声罪,便退下了。
只是当时他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玉帝和王母都没有听得分明。毕竟是气头上,也便不再理会。
如今拿在手里这份案牍,左上角还残留着粘胶的痕迹,似乎是那日雷霆大怒,王母一手把它砸在了司法天神的铠甲上。
如今的刘沉香,不知从真君神殿的哪疙瘩里翻出了这玩意儿,甚至连誊抄一份都不愿,径直奉上这份尘封了几百年的禁忌。
不一样的是,当时的杨戬,眸光冰冷,却难得对上位二人带着些企盼;如今的沉香,双目炯炯,上扬的嘴角昭示着他的确信。
他眼中的笃定一下子灼痛了王母的感官,突然想起了当年那被忽视的一句话——
“若是杨戬死了,陛下和娘娘可就放心了?”
王母回过神来,不禁手一抖,赶忙正色,抬头便对上司法天神了然的眸子。
耳边想起玉帝平静的声音:“便按司法天神的意思行事吧。文曲星君,你可为之协助。”
王母没有转身,也可以想象到说话人的表情——慵懒,无谓,昏碌。眼角却有些水渍。
在那似曾相识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凌霄殿的刹那,所有人却都听见玉帝低低问了一句:
“这回,杨戬是真的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