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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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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晓云一直在混混噩噩中度过,只是身上的温度让她觉得很难受,开始是很热,然后又很冷,偶尔热的不得了了,她就会惊醒。
一次,她醒来了几分钟,有样东西压在她的胳膊上,钻进肉里,手臂上持续的传来一阵刺痛,刺的她胃部隐隐的泛着恶心。她试着伸过手去,想要将它拔出来,但是那根针扎得很深,而她的手指又是那么无力。朦胧中似乎有人按住了她的手,“忍一下,我让他们轻点。”好吧,忍一下,她又跌回黑暗之中。
还有一次,听到有人在低声咒骂,他吵醒了她。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冷的几乎僵硬,只有不知被谁握住的手有一些温度。她极力的向那个温暖靠近了一些,依稀听到对方说,“再换一个大夫来!”
再有一次,她在漆黑中惊醒,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轻声哭泣。
或许只是过了一个夜晚,或许是三五天,然而她在梦里,时间好像过了数年之久。她似乎在梦中回顾着自己的一生,从齐州临淄开始。她看着段志玄站在大街的中央,充满狂喜的目光尾随的街对面走过的轿子,那是秦家小姐的轿子。而她就坐在另一边酒楼临窗的座位上,冷冷一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一个声音在她心中低语,你的骄傲驱逐了幸福。不是的,她拼命的摇头否认: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然而那个声音只是嘲笑着她,于是裴行俨渐渐幻化在她的面前,和煦温暖的对着她微笑伸出了一只手,另一边却牵着他美丽的妻子,和听话的幼子。她伸出去的手嗖然缩了回来,可是看着那份笑容又有些犹豫,就在这么一瞬间,裴行俨的影子已经随风而逝,那个声音继续嘲笑着:你不是喜欢他么,为什么不抓住?
为什么不抓住?她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眼前的场景飞转,先是自己指挥的第一场战争,敌方的士卒在火海中翻滚呼救,这次她不再是那个站在场外一边害怕一边冷酷的下着格杀无论的指挥官,而是跟自己的敌人一起站在火中,清晰的看着他们扭曲的表情,眼看着死亡越来越近,然后在眼前爆炸开来,将那些人瓦解成一片尘埃。然而那些陌生的面孔,却渐渐变得熟悉:有朱玉凤,有孙白虎,有齐武,有李玄道,有段志亮,有着所有她认识的人。死神大笑着离开,带起的风将那片尘埃吹散,只留下她一个人,背着斜影弓,与对面的自己默默相对。
她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骄傲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孤单,默默地看了过来。她不想要这样一双眼睛,于是拼命的转身往回跑,跑过那些在她的箭下丧生的冤魂,跑过那些她所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扔掉了弓箭甩掉了战袍,只为了拼命抓住心底所渴望的那个身影,可是对方一转身,却变成了宇文承都,狞笑着用黑暗将她吞噬。
萧晓云再次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阳光之中。冬日的阳光出乎意料的灿烂,她的眼睛刚睁开就被刺得难受。外面脚步纷杂,一片混乱的声音,她轻轻地吁了口气,闭上眼睛慢慢的感受难得的宁静与温暖。过了一会,房间门响了一下,有人轻手轻脚的朝她走过来。
她转过身,猛地伸手向外一抓,某个家伙的衣服被她抓住,踉跄几步倒在床边。萧晓云咬牙起身将他压在膝盖前,虽然身上没有力气,可是如果有必要,她还是会压断这个人的脖子。
“萧晓云,你醒了!”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它从她的记忆中很快的浮出,“樊智超?”
“是我,是我。”樊智超一边挣扎出来一边说,“你想干嘛,要杀我?”
萧晓云松了手,她积蓄的力气只有这一点。“我以为是其他什么人要对我行凶。”她倒回了床上,“你的脚步也太轻了。”
“我只是不敢吵醒你。”樊智超整了整领子说,“ 你病的厉害,昏过去七天了。”
“难怪你已经能爬起来四处溜达了,原来已经过了七天。”萧晓云低声说,“我为什么会睡了七天。”
“这个……”樊智超似乎不好谈这个话题,“不过你还真是厉害,刚醒来就能这么凶狠。”
“生存的本能还是要留下一点吧。”萧晓云被阳光刺得难受,低声问,“你有手帕么,我的眼睛很疼。”
屋子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手里被塞进来好几块布料,丝织棉制的各种都有,萧晓云摸索着将这些帕子接起来缠在脑上盖住眼睛,“走吧。”
“啊?”樊智超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接你的?”
萧晓云伸伸腿,想坐起来:“宇文承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跟我接触的,何况这里一个侍女都没有,外面还一团乱。”她刚起身,小腹就痛的抽搐了一下,栽倒在床上,整个人缩作一团。
“不要坐起来,萧晓云,没事的。”樊智超急忙上前扶住她,“太子殿下马上就要赶回来,我只是来帮你准备一下的。”
萧晓云疼得浑身颤抖,心里失落的利害,仿佛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只能双手护着小腹咬牙忍受,出了一身冷汗,“我怎么了?”
“受了点风寒,所以难免疼些。”樊智超急急忙忙将一颗丸药送到她的嘴边,“你先吃点药休息一下。”
“风寒不会这样。”萧晓云咬紧了牙关,“这是什么药?”
“你先睡一会。”樊智超仍然将药丸往她嘴边送,“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太子殿下,他马上就到了。”
“我不信他!”女人的直觉敏感的可怕,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在这背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萧晓云一把握住那颗药丸,低声威胁,“樊智超,对我说实话,不然我疼死都不吃!”
面前的人虚弱的连呼吸都时断时续,可是抓着药丸的手却如铁钳一样的狠,樊智超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说:“你前几天受了风,孩子没有保住。”
萧晓云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脑子完全不会思考,嘴里无意识的问:“谁的孩子?”
谁的孩子?还能有谁的孩子。
屋子里一片安静,樊智超担心的看着床上的人,在刚才的动作中变得凌乱的头发揉成一团蓬在肩上,失了血的嘴唇淡的几乎与脸色一样白,连最有活力的双眸都胡乱的用各色手帕缠起来,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威胁力。樊智超屏住呼吸,生怕将眼前这个薄的如纸片的人一吹就倒:在过长的沉默中,阳光在两人身上慢慢移动,樊智超有一种时间流转的感觉,可是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个衣着整齐干净,神情淡定从容,一支长箭打开炼狱的指挥官。
她的脸色只剩下苍白,白得不看出任何变化;她的眼睛被蒙着,严严实实的看不到一点情感,手指僵硬的接过药丸,一言不发地放到颤抖的嘴里。许是昏迷了很久,嗓子干得容不得一点东西吞咽,樊智超看着她颇有些费劲的将药丸嚼碎,哽着脖子拼命的往下咽,在曾经优美的脖颈上迸出条条青筋。樊智超急忙倒了杯水递到她的手边,对方呆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接过去默默地喝完,将茶盅还了回来,重新倒回床上。
御医配的药自然是好药,据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睡着。可是萧晓云的呼吸实在太弱,樊智超等了好长一会,听到门外传来马嘶之声,才小声叫了两下她的名字,然后犹犹豫豫地伸出一个指头,探到她的鼻翼之下试了试呼吸,这才慢慢的定下心来。
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传来,到了门口却变的又轻又慢,樊智超急忙扭头,正好看到自家太子,一脸风尘仆仆挑起门帘,“她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一次。”樊智超低下头去行礼,“刚才吃了药又睡过去了。”
宇文承都点点头,快步走到床边,“她说什么了?”
“也没有说什么。”樊智超低声回答,想了想又决定说实话,“事情我已经告诉她了。”
“什么?”宇文承都大怒,又不能吵醒身边的人,只好压低了声音训斥:“大夫不是说修养身体要紧么?你告诉她这些做什么!”
“她大概知道什么了。”樊智超轻轻回答,“一醒来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瞒也瞒不住,何况这件事情,总是要她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宇文承都伸手摸了摸睡觉的人,触手一片冰凉,声音不自觉的放柔和了些,“她的身子太弱,根本禁不起伤心。”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睡着了的人在床上轻轻的呻吟了两声,双臂抱着小腹,将身子蜷的更紧。宇文承都轻轻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伸手又拿起旁边搭着的冬衣,笨拙的给她一一套上,嘴里吩咐道:“药可都准备好了?”
樊智超急忙从怀里将红缎打底的金丝楠木盒递了上来,“五天的分量,全放在这里了。”
宇文承都给萧晓云套好了衣服,顺手接过药盒收到怀里,“我们先回魏县,这里由张童儿守着,不会有大的问题。”
睡着了的萧晓云似乎有些不适,在宇文承都的怀里想要翻身却没有翻成,于是颦起了眉头。又想努力继续下面的动作。宇文承都倒手帮她换了个姿势,像哄孩子一样爱怜的在她身上拍了拍,低声在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谁料萧晓云的眉头越皱越紧,睡梦中脑袋一偏,躲到另一侧去了。
樊智超不敢看宇文承都是尴尬还是发怒,假装起身去拿斗篷,避开视线,嘴里却小心翼翼的问,“萧姑娘身子这么弱一路颠簸,不知受不受得了。”
“放在这里我更不放心。”宇文承都难得的叹气,“窦建德趁我出兵,派了重将去攻打魏县,朝里没人防守,不回去又不行。张童儿又不是她的对手,没几天被她设计的丢了这里的地盘也说不准。不得以只能带她一起走。”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眉头依然紧皱,额上微微出了点汗,随手帮她擦掉,忽然又怒道:“我就不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她到底还在争什么,连自己的情况都看不清楚,白长了这么一个聪明的脑袋!”
萧晓云软软的趴在他怀里,完全没有感觉到外面的情况,依然有些挣扎着睡得极不安稳。这几天宇文承都发起火来特别暴躁,听说萧晓云流产那天斩杀了好几个仆役。樊智超怕萧晓云再受点什么伤宇文承都又会暴怒,急忙转移话题:“可是张童儿一个人,能守的住这里么?现在四方军队汇聚冀州,局势晦暗莫测,光是唐营那边就分分合合闹了好几次了。”
“没什么害怕的。”宇文承都很是不屑,“窦建德的主力都派到魏县去了,这里留下的不过是些残兵游勇;洛州的谢映登罗士信,勇猛有余聪敏不足,副将做惯了,第一次当主将带兵,翻不起什么风浪;唐营那边闹内讧,主将连着换,听说又从西北调了个过来。”他冷哼一声,“冀州乱归乱,说白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留下张童儿一人绰绰有余。”
樊智超不敢多话,低着头将斗篷递了上去,宇文承都接过来給萧晓云批好,忽又恢复了温柔,“出了这么多汗,热的利害么?再忍一下,我们穿好鞋子就出门。”低下头就从樊智超手里拿了靴子来,低低的安慰着给她穿上。
樊智超见他脸上表情柔和似水,不知怎的,又对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性子有些害怕,听着他好声好气的哄着那个睡着的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怵;等想到萧晓云刚醒来的那个狠,越发觉得这两人身边没法呆。好容易挨到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吩咐启程,便如同得了赦令一样,撒腿跑出门外去传令,从此找各种借口将这两个人躲得远远的。
此时的冀州,谢映登很不耐烦的看向报信的士兵:“唐营来使?这一个月都派了三个使者了,他们不烦我都烦了,不见不见!”
侍卫领命出去,罗士信又凑了上来,“你派的人到底回来没有,怎么确认个消息这么费劲!”
“能有个消息就不错了。”谢映登气哼哼的说,“宇文承都那个王八蛋,把人藏在深山老林里,害我找了一个月才找到。”
罗士信脾气急,“那还等什么,带兵去救啊”
“说得轻松!”谢映登撑着脑袋郁闷的说:“那个山沟在宇文承都军营的正后方,绕不过去,打起来又不方便,要想进去救人还挺难的。何况这也只是个隐约的消息,谁也说不准她肯定在那里。”
“管那么多呢,先打了再说!”
“你个猪脑子!”谢映登把腿伸到桌案上翘了起来,晃荡着给他分析情况:“我们也不是没跟宇文承都打过,你能赢?还是我能赢?再说了,咱俩去打仗,这营盘谁来看?万一那被劫营怎么办?”
“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阿。”罗士信着急了,突然一拍脑袋说:“唐营那边不是派人来了么,我们正好谈谈……”
“说你笨你还不是一般的笨。”谢映登跳起来就要敲他的脑袋,“那边的人能信么?他们一个月就换了两个将军,今天刚签订协议明天就来打,最不可靠的就是那帮混蛋!”一阵混乱的嘈杂声从外面传了过来,离着中军帅帐越来越近,他放弃了对罗士信的教训,一边朝门口走一边下结论:“我告诉你,唐军从西北又调了个杀人如麻的过来,肯定不会跟我们结盟,你别做梦了!”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掀门帘。
“你错了!”帘子在他眼前被人先一步打开,一个身影挡在身前:“我就是来结盟的!”
话音未落,谢映登已经噌噌噌连退几步,寒光一闪,腰中宝剑出鞘,“什么人!”
进来的人身姿颀长,束着的长发在风中飘开,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上穿了一件皂色长衫,上面沾满了灰土,想来是在外面打斗所致。跟在他后面的侍卫急急忙忙扑上来要将他拖出去,这人好巧不巧的一松手,于是就听那个咚的一声响,那个侍卫大叫一声,被落下的帘子打了出去。然而谢映登却看得清楚,这个人放帘子的时候,手腕翻转暗暗的压了力道在上面。看看他手里一丈多长的三尖刀,便知这人力气不小,那一下只至少也将这个侍卫打了个头破血流。
来人再往前几步走过门口的阴影,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鼻梁挺直,双眉如剑斜扫入鬓,不过二十岁光景,眼神却如电般凌厉。谢映登被他看得心里倒抽了一口气,长剑在手厉声大喝:“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中军大帐!”
那名少年下巴轻扬,眼光从他身前扫了过去,落在背后,眼神略略柔和了一些:“罗士信,好久不见。”
谢映登这才发现身后的罗士信一直沉默的异常,还未扭头就听到他疑虑的声音说:“你是……你是……段志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