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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几回魂梦与君同(二) ...


  •   两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细想起来我却不大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人一马走遍了北泽、南荒、东海、西山,将四幅祭画分别焚在了这四处,然后静静地看着灰烬一点点在风中飞散,那些画后的故事将永远被埋葬,九州之上再不会有祭术。这两年里,记忆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开始不记得近来发生的事,而对那些经年过往却记得越来越清楚,如古老铜器上横亘的一道道章纹,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做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防不胜防地在我脑中重现。

      我从未想到自己会无能至此,竟没有丝毫办法将他彻底忘记。

      我曾以为自己会死在途中,可最终还是完成了娘亲的遗愿,这其间我遇见过许多人,也遇到过许多事,然而始终都未遇见过他,最多就是在途中歇脚的时侯,听茶楼的说书先生们说着他与宋公主之间的那些淹没在历史深处的旧事,真假各有几分,我在一旁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故事,手中的茶水却已凉到心底都发寒,一点一点地侵透骨髓,渗入血液。

      临走前看到邻座的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已经哭成了泪人,一壁引袖拭泪一壁说着琴卿与宋公主的生死相许,恨不得自己当初能亲眼见证这段旷世奇缘。

      这天下所有不相识的人都能为他们落泪为他们祝福,我想他们现在应该生活得很幸福。我收回目光敛了敛领口,将面容隐在斗篷宽厚的帽子中,跨步走了出去。

      在南荒的时候我见到了专门养蛊的部落——南芜氏,那时正赶上他们闹瘟疫,因为是上古部落的遗支并不隶属哪国,所以尽管瘟疫闹得那样厉害也并不见有官府去管此事。那时四幅祭画已被全部烧毁,我抱着一死的心态留在了南芜,一面帮他们控制疫情的蔓延一面摸索治疗瘟疫的药方,开头的两天还算顺利,疫情得到了控制,药方也渐有了眉目,然而第三天自己却不知为何突然病倒了,不出几个时辰便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窖。那时的我躺在破乱的草堆上,将写了一半的药方塞到首领手中,像交代后事一般交代他:“命令你的人,快马加鞭去燕国,将它交给燕国医阁,他们见到我的字迹自会知道怎样做。”

      南荒与燕国相去甚远,来回最快也要半月,我想我是等不到那时了。作为一个医师,能这样死去,我想,也算是死得其所。

      从那之后我便经常处于一种半睡半醒了状态,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也不再感到恐惧,只是觉得很累,如果真的有转世轮回这种东西的话,我希望来世自己可以活得轻松点,嫁给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上一辈子,没有惊天动地,没有生离死别,更没有背叛利用。

      未央的脸经常会出现在我眼前,有时清楚有时模糊。那年上元之夜他找到了我,我在他怀中安静地死去,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了。

      模糊中有人温热的手覆上了我的额头,一瞬间让我以为是未央,不禁开口虚弱地叫了一声,却听那人说:“千姑娘,你醒醒,是我。”

      我慢慢睁开眼睛,面前那人的容貌由模糊渐至清楚,我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楚……楚三公子……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他将手从我额头上拿开,嘱咐道:“好好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现在的楚王也就是当年的楚世子害怕南荒的瘟疫会传染楚国边境的郡县,便派楚三公子楚云玦带着医师来此控制疫情,我写了一半的药方被他们接下了另一半,疫情最终得到控制,而我也终究没有死成。

      南芜氏的瘟疫终于消除,作为报答,他们告诉我解蛊的方法,此时离我与秦素的三年之约恰剩一月。

      我又再次回到楚国都城宛州,楚云玦也跟了过来,即使我明确告诉了他就算他在我身边待到我死的那一天也不会知道未央的下落,他却仍是要跟着我,并问我:“你可知我皇兄为何让我带着一干医师去南荒?”

      我无甚表情一字一句道:“因为南荒疫情那样严重,他不希望活着回来。”楚王那样的人,在做世子时便心狠手辣,怎么会突然好心到关心百姓疾苦了。

      “就是这个理。”他道,“左右我回去也是被他算计,不如跟着你行走江湖去救死扶伤痛快。”

      “我不会行走江湖,也不会救死扶伤,我只想在这九州走走,一个人走。”

      “此言差矣。”楚云玦替我满了酒,“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万一再遇到在南荒时那样的境况,我还能救你不是。”

      我低眸望着眼前的酒杯半晌,在九州行走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学会了喝酒,当年诓未央的千不醉,如今竟然成了现实。

      我拿他没办法,举杯闷声抿了一大口酒。

      赴约之日,客栈中暮尘已等候我们多时,眉宇中戚色不散,见到楚云玦也并未有多大惊讶,我坐下问他道:“秦素呢?”

      “她不会来了。”他将面前被一块紫色绢帕包裹着的东西推到我跟前,“这是她要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绢帕,里面竟是一把匕首,精致小巧,上面隐隐看见刻着一个素字,暮尘轻声道:“她说千姑娘不会武功,这把匕首,就送给千姑娘防身用。”

      “她去哪了?”我拿起匕首望着他,忽然热了眼眶。

      “两年前的苍山之约,我没有去,她也再没有回来。”他说得那样平静,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我努力没让眼中的泪落下,问他道:“你为何不去?”

      他没有回答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我望着他眉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不再追问下去。之前行走于九州时听那些江湖人士谈到过两年前的苍山之战,说是本只是风华楼为清理门户,最后却突然发生雪崩,短短一瞬,风华楼于九州之上消失。

      我记起秦素生前说的话,“我与他,并不是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

      最后我收了匕首,对他道了一声“保重”,离开了客栈。

      接下来的路我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因为现在对我来说无论走哪里都是一样的,楚云玦提议道:“我们可以先走水路去齐国宣州,宣州独有的一日锦便是在这个时节开,等看罢了一日锦我们再去赵国观马赛,如何?”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我并未对他口中的行走江湖救死扶伤上过什么心,他却似乎很认真。

      到达宣州的时候正听闻齐君的女儿要嫁人了,夫家是朝中宋将军的独子,名叫宋如,所谓将门虎子,听说宋如不仅长得一表人才,就连在诗词歌赋上也颇有造诣。按照齐国的习惯,夫家要给新媳妇起名,宋如精挑细选,最后给齐公主起名为:姜雪迟。

      听人说,正是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年,似乎是天意为之,雪下得特别迟。

      我听后叹了一口气,姜雪迟当初那样胸有成竹地告诉我未央将来娶的人一定会是她,现在却不得不用他起的名字去嫁给另一个人。有时候,爱错了,就是一生。

      今年的一日锦比往年开得迟些,我们便在宣州住下,等待一日锦的盛开。一日清晨我正在客栈房中抚着新买的七弦琴不知如何下手拨弦,门突然被敲响,我打开门只见几个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俯下身恭敬对我道:“千姑娘,公主有请。”

      我想如今的姜雪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一心只想嫁给未央的小姑娘了,她现在竟然在我来到宣州的第三天就找到了我住的地方。

      我跟随侍卫去了齐宫。

      宫中姜雪迟已经等我多时,我来时她正低头剥着手上的橘,剥好了却不吃,只堆在一旁。她如今已没有那时稚嫩的模样,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及腰的青丝也被认真地梳好,上头插满了花钿步摇之类的物什。见我来了,她放下手中的剥了一半的橘,望了我半晌,笑道:“你变了。”

      “你也变了。”我说。

      她站起身屏退了婢女,走到我身边,淡淡道:“有时我会想你有什么好的,会教他连性命也不顾地去救你。”

      我扯了扯嘴角,“你不用再对我有这样的敌意,我们都输了。”

      “记得那时在宛州,有人给我和你各算了一卦,我的是好的你的是差的。”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真幼稚,以为安排了那样一卦就可以让你们分开。”

      “齐公主,你今天叫我来是想要说什么?”我不想同她回忆那些经年过往,如揭开伤疤般让人觉得窒息。

      “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转首冷冷望着我一字一句道,“父皇逼我成亲,我等不下去了。”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什么……秘密?”

      她转身去了房中,裙角翩跹,不多时便拿着一个红木锦盒走了出来,我心头一滞,这盒子……

      “是祭画。”她道,“九州的第五幅祭画,也是最后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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