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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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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宫,承德殿。
赵俨祇看到那卷厚厚的缣帛时,脸色黑得与谢清当日如出一辙。而当他听说这东西送到他手上的时间,在谢清的授意之下,比原本迟了整整十天后,当场就把几案掀了。
“胡闹!他想干什么!”赵俨祇的怒吼声在殿内回荡,所有人皆敛目噤声,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赵俨祇在殿内踱来踱去,心情烦躁不已。可当时是他亲口说的让辛绾“一切听从谢清安排”,以至于这会连个迁怒的理由都没有。半晌,他才一脚踢翻了堆在角落里的一堆竹简——那是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便累积起来的一堆歌功颂德废话连篇的奏疏,赵俨祇当初斥过一句“浪费竹简”后,就扔在一边不看了——怒吼道:“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通通打回去重写!”
赵俨祇在看到辛绾传回来的消息后,和谢清一样,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周济川身上。周家人的愚蠢跋扈已经让他厌恶透顶,而为了一己私利便可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又与自作聪明地做着蠢事不同,是万万不可原谅的。
可偏偏他还不能动手。
他的兄长还在广陵虎视眈眈;他的从父从兄弟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即使养尊处优的诸侯王们大多都是乌合之众,可也架不住他们受点煽动合起伙来将他一军。
他太了解谢清了。那个人已经拖了十天,说不定周济川的千倾良田,这会已经叫滚滚黄河淹成湖了。
周济川不能把这事放到明面上说理,可不代表他不能私下里报复;谢清把赵俨祇摘的干干净净,大抵是存了一力承当的心思。一想到这个,赵俨祇就心如刀绞。他不断地剪除异己,抓住权力,在最初的最初,不过就是想要护着那人喜乐平安;而,他却是穷其一生,也不能得偿所愿。
“郑伯克段于鄢”,赵俨祇忍气吞声演了这些年,谢清怎么舍得叫他半途而废;而平原连年水患,万千无辜百姓承担着原本不该他们承担的东西,谢清又怎能视而不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毕生所求不外如是。
思来想去,可以委屈可以牺牲的,可不是只有自己?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赵俨祇强迫自己迅速平静下来,好歹要想个两全之策。
辛绾的手下的死士尽数守在谢清身边,想来就算广陵王或者城阳侯想要对谢清做些什么事情,他们也能护住他周全。平原那块地再好,也不过就是周家一个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们断不至于没了那地就活不成了;周济川要争的想来无非也就是一口气。那便给他顺顺气好了。
找个由头赏赐点财物下去,权当安抚;这些都不重要。可谢清在平原辛辛苦苦一两个月,回来以后不要说赏赐,大概连赞美的话都只能他俩私下说说。赵俨祇的拳头在广袖之下攥得发白,他恨恨地想,今日不论是你们少了他的,还是朕少了他的,早晚朕都要给他讨回来。
赵俨祇吃了一半昼食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慌,汤汤水水洒了一身,气得他所幸掀了今日的第二次案子。之后的一整天,他都坐立不安,直到两天后他收到了辛绾的死士马不停蹄从平原传回来的消息。
谢清踩在堤边的石头上,艰难地稳住身形,给虞长青撑着伞。堤上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虞长青指挥兵士动动这里搬搬那里,一点点地把这问题给解决了。完全没有人留意到,谢清脚下的那块石头正在一点点松动。
虞长青就蹲在谢清旁边,他见问题终于解决了,长出了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就在他站起来的过程中,谢清脚下的那块石头彻底松动了,谢清身形不稳,反应也慢,于是急速向堤坝下坠了下去。
且不说他脚下就是滚滚黄河泛滥,万一掉下去那就是个尸骨无存;就说那么高的大堤,人要是摔了下去,也是性命难保。
虞长青手疾眼快,飞身扑到堤边,一把拉住了谢清的袖子,减缓了他的下落速度;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抓谢清的手臂,却发现他自己也在往下滑,只好把伸出去的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虞长青五指成爪,深深插进泥泞里。但是泥土实在太软,饶是虞长青半只手臂都伸进去了,也只是让二人保持着一个缓慢的速度在下滑而已。
谢清终于敢把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了脚下怒吼的黄河,吓得又把眼睛重新闭了回去。
他生死无依地被挂在堤坝之上,随时有可能落进汹涌奔腾的黄河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如果自己不回去,阿元可要怎么办呢?
正是昼食时。
辛绾手下的死士们这下终于派上了用场:千钧一发之际,四个不知藏身在什么地方的劲装蒙面男子凭空出现。他们一个奔下大坝,准确地落在谢清下方;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谢清便被顶得“飞”了起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另一个死士的怀里。余下二人手中各甩出一道绳索,卷住了堤坝下正在下落的男子的腰身,把他拉上岸来。
四人将谢清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便又各自消失了。
虞长青把手臂从泥泞里抽了出来,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泥水,手更加惨不忍睹,怎么拍也只像是在往身上抹泥,只好作罢。他快步走到谢清面前,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脸,正欲出言安慰,却被人打断了。
“大人……”
“谢长史……”
谢承钧与杜禹几乎同时奔到谢清面前,这两人看起来比谢清还要惊惧许多,活像刚刚劫后余生的是他们一样。
出了这样的事,谢清是没法在这监工了。好在问题已经解决,没有他们也一样可以进行下去。虞长青护送谢清回了驿馆,谢郡守与杜县令也陪着他俩一同回去了。
辛绾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谢清还没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辛绾此刻无比羡慕起远在长安的宜君来,虽然天子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可是比起这位虽然从不发脾气、但胜在动不动就要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的祖宗,可是强太多了。
虞长青半拖半抱把谢清从车里弄了出来,他刚一放开手,谢公子就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虞长青赶紧一把把他捞了起来,无意间碰到谢清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触手是与冰冷的湿衣成鲜明对比的滚烫。
虞长青一惊,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把谢清抱起,冲进了驿馆。
辛绾居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如果叫上看见刚才的事,可要有多恼火呢?
辛绾憋了一肚子的气无从发泄,只好不甚客气地把门外杵着的谢承钧和杜禹打发走,以稍稍慰藉下自己那颗也许永远都无法回到胸腔的心。谢、杜二人被一个小女孩无礼对待,虽然略有不满,但是由于摸不清她的身份,也就悻悻而归了。
谢清在来平原的路上生的那场病一直就没好利索。他在平原的这些日子没好好歇过一天,刚才又淋了半天的雨,再加上受了点惊吓,一直拿药压着的病终于寻到了爆发的契机。
纪成初懒得废话,而实际上他跟个神智不清的人也没什么可废话的。他叫辛绾给谢清灌了熬得苦苦的药,和熬得辣辣的姜汤,直到看着谢清在昏迷之际也不适地皱起眉头,才算稍微平了点平胸中的怨气。然后纪神医才给谢清吃了丸安神的药,让他安然入睡了。
辛绾在谢清睡着后,才腾出工夫来问虞长青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人离现场还有段距离,即便是训练有素,也远没有就在谢清身边的虞长青看得清楚。
虞长青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捡着要紧的对辛绾说了:“……然后,他脚下一滑,就掉了下去。以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相信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辛绾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问他道:“意外么?”
虞长青神秘莫测地冷笑了一下,道:“现在还不好说。我倒是觉得,八成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堤坝上早先出的那点事,实在不太像是天然的痕迹。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怀芳踩的那块石头早就掉到黄河里去了,堤坝上的痕迹被大雨一冲,什么都不会留下。而我怀疑被动过手脚的河堤,也已经让我修好了。所以我现在说什么,都只是一面之词,你听听便罢了。”
辛绾摇了摇头,面上满是肃杀之气:“公断要讲证据,妾却不要;妾只听公子的一面之词便够了。事涉谢公子,相信今上也不会介意个把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