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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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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白枫山的上山小道两边渐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像一条蜿蜒盘旋的蛇,一直爬到山顶。
山顶上房屋错落有致,看上去有新有旧,此时也接二连三地点亮了烛火,那灯火通明的架势,像是要操办什么大喜事似的。唯有坐落在好几栋新起的的小楼正中间的一座宅子还暗着,那宅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被人重新翻修过,大致形貌不变,内里却十分狂妄地改建成了宫殿的样式。
大门前聚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一脸苦大仇深地面面相觑,仿佛刚刚互相推搡过什么苦差事,此时吵累了,还未吵出结果,正打算喘口气继续。
“我说荀娘子,”一个溜肩驼背、形容猥琐的男人用他那粗哑的嗓音开口道,“教主平日最信任你,此时还是你进去吧?”
被称作荀娘子的女子一身红裙,手腕和脚踝上套了大大小小十来个镯子,纤细雪白的一截水蛇腰露在外面,只用一段红色薄纱堪堪遮掩一二,姿容妩媚,看上去成熟又妖娆,美得十分勾人魂魄,任哪一个自诩名门正派的武林大侠见了,都要立时脱口而出骂一句妖女。
“叶老三,你少在这儿装蒜,”荀娘子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谁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谁想去触教主的霉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平常人来说,什么也不是。不过若是让熟知近二十年来各种江湖轶事的灵笔书生来说,他能告诉你十来个答案,比如三年前的今天是少林寺听空方丈大师闭关,二十年来没有换过人的少林寺住持之位终于易了主,十年前的今天是塞北最大的马场之主玉筑之女玉寒烟嫁给立雪剑传人方渠的大喜之日,至今仍是江湖上的一桩美谈……
以及,二十年前的今天,是时称江湖两大美人之一的柳秋乔红颜薄命、芳魂归天的日子。而这位柳美人正巧是这群人口中的教主的母亲。这位教主也是个美人,可惜性情不大好,喜怒无常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要拿活人撒气,轻者断手断脚,重者武功全废、生不如死。自从她当了这江湖人称邪月教的神月教教主,就越发心思难测,令人恐惧。
所以,今日教主正为亡母忌辰伤怀,必定心情欠佳,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无人想去触霉头。
另一个穿着白衣、蒙着面纱的女子用清冷的语调开口道:“荀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和画山庄庄主联合武林各家,意欲讨伐神月教,质问的书信都已经接连送来三四封了,这等要事,须得立刻向教主禀报才是。”
荀娘子对这个永远一副清高圣女模样的女子显然向来不满,当即反唇相讥:“既然云娘子这样说,那你进去好了,没人拦着你。”
云娘子被她噎住了:“你……”
“我看还是荀娘子你进去最为合适。”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
先前那叶老三立即附和:“关老说得对啊。”
荀娘子自然不肯,一群人又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眼看西边最后一抹残照也要消散了,山道上一道不起眼的人影终于来到了这大门前。
荀娘子眼尖,见到来人,立马撇下了这边的争吵迎了过去:“莫大侠回来了,可是要去见教主?这正好有些要紧的书信,劳烦你一块儿带进去吧。”
原本争吵不休的众人突然间有了默契,将那几封来自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的质问书信全数塞进了莫成之怀里。
莫成之倒也不生气,十分从容地将信收拢起来,捏在手里。他神色如常,语气熟稔地问道:“沈月姮在里面?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她又得罪了不少人,终于惹得人家要一起来打她了?”
云娘子皱眉,似乎对莫成之如此轻慢的语气有些不满:“莫大侠,教主其实不是随意得罪人的,这些都是事出有因……”
莫成之打断她:“用不着告诉我,我对你们神月教的事不感兴趣。”
说完就从一旁提了盏灯,转身走进了大门,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整个人看上去和他背负着的那柄长剑一样随性又淡漠。
云娘子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听见身旁传来荀娘子的一声轻笑,仿佛含着说不出的讥讽,顿时恼怒,捏了下自己的衣袖,竟提着裙角跟进去了。
荀娘子一愣,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连忙也跟了进去。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终于磨磨蹭蹭地也进了门。
先前没人敢进去也就罢了,如今再不进去,等教主知道了,定要怪他们办事不利。
莫成之提了灯,一路顺手将宅子里的烛火一一点了,前厅渐渐亮了起来,神月教的教主——沈月姮正靠在上首座里打盹,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这里睡了多久,竟连一个给她披件衣裳的人也没有。
被翻修成了宫殿模样的前厅空荡荡的,沈月姮坐的那个地方便显得更加冷清,她听见脚步声,立刻清醒了过来,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待得看清来人,便又靠回去,声音带着如梦初醒的困倦:“怎么是你?”
莫成之提步跨过那被特意加高了的门槛,怀疑自己要是摸黑进门,定能被摔一个大马趴,他继续沿着前厅四周摆放的烛台走了一圈,动作熟练地将灯全点了,一边头也不回地反问道:“我说你抢了人家的地方也就算了,为何还把房子改成这乱七八糟的样子?每天晚上点这么多灯,蜡烛不要钱?”
沈月姮低低地笑起来,呓语道:“我喜欢亮堂一点的地方。”
白枫山原本不是神月教的地盘,而是和画山庄的庄主夫人白婉音的娘家。
白家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望,可惜这一代的年轻子弟太不成器,没有纨绔的命,偏要犯纨绔的病,听说白大少侠十分英勇地调戏了乔装独自外出的神月教主,当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白家家主是白婉音的亲兄长,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报仇,便去求自己的妹夫——也就是白婉音的丈夫、和画山庄庄主付镇出面,谁知付大侠正在闭关,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带着整个和画山庄一起装傻充愣。
神月教恶人做到底,转头又掀了白家的老巢,直接抢占了人家的山头,鸠占鹊巢了。
莫成之严格算起来并不是神月教的人,他原本只是个江湖游侠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背着一柄长剑,四处漂泊,遇到高手就向人家挑战,十年如一日地磨自己的那一把剑,眼里心里,除了剑,什么都没有。
其实他如今也还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勉强算是有了一个叫做沈月姮的朋友,沈月姮住在哪里,那里就算是一个他可以偶尔回去休息的地方。
沈月姮等他把灯都点完了,才稍稍坐正身体,问:“你这次去江南挑战袖雪剑,如何了?”
“赢了。”莫成之言简意赅。
沈月姮:“……”真不谦虚。
“我听说江南多美人,”沈月姮决定还是不与这人说正事,随口调戏道,“那儿的女子个个柔情似水,貌美如花,你没有带一个回来?”
“我对女子不感兴趣。”莫成之一脸冷漠。
沈月姮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狡黠道:“原来你不喜欢女子,我听说江南的男子……”
莫成之反手将手里捏着的那几封信当飞镖似的扔了出去,打断了她的话。
沈月姮险险接住那几张瞬间有了削金断玉之力的纸片,一边腹诽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一边不死心地补完了没说完的话:“也很不错,温润如玉。”
莫成之的脸一黑,沈月姮就乐了。
她还没来得及乐完,就听见莫成之说:“我听说舒云啸也被人称作是温润如玉,他的剑法,人称君子剑,改日有机会,也要去讨教一二。”
沈月姮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半晌,她将手里攥着的信捏得皱了,才僵硬地说:“你爱去不去,与我无关。”
莫成之没搭腔,沈月姮低头展开那几封信,大致扫了一遍,忍不住讥讽道:“这些人就是如此虚伪,说来说去,不过是不忿于神月教抢了他们的地盘和生意,便总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讨伐,装模作样,以为先下几封质问信,我就怕了他们不成。”
“你不抢他们的,不就没事了?”莫成之问。
沈月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人都说神月教是邪月教了,我不好意思名不副实啊。”
其实,生意场上各凭本事,神月教也没使什么阴招损招,这些年朝廷整治武林,那些不肯妥协的所谓江湖世家,自然要受打压,神月教趁机崛起,取得了朝廷的信任,掌握了东南方大部分的水陆码头,办事又大方,舍得让利一部分与当地百姓,难免戳中了原先那些受益者的痛处。
莫成之和她聊不下去:“算了,随便你怎么作死,反正你别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就行。”
说完往后殿去了,没打算掺和神月教的一摊子破事。
沈月姮笑眯眯地冲他的背影招手:“你记得吃完晚饭再睡觉,我早前让厨房给你留了吃的,好好休息呀。”
待莫成之的背影一消失,她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不见,站在大殿门外犹豫了半晌的荀娘子推门而入时,刚好听见沈月姮声音低沉的一句:“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蠢货,还在这儿做什么江湖侠士的春秋大梦呢,武林早就名存实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