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至未远处》夏雪宜人

26、第 26 章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一个平凡的星期五下午。

　　我的高中是一所寄宿制学校，每到周五，大家就会异常兴奋，因为终于可以暂时告别食堂那些奇葩的饭菜，回家吃顿好的了。

　　那天，我上完课，回到宿舍整理好东西，正准备下去和宣远汇合一起坐车，宿舍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江潇遥在么？”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像那个曾经和宣远有过过节的，姓高的教导主任。

　　“我就是。”我说。

　　“你现在立刻到校长室来一趟。”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有点凶，又有点不耐烦。

　　我狐疑着下楼，对宣远说我还有些要紧事，让他自己先走。

　　那时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教师办公楼里没什么人，整栋建筑物被几条长长的走廊割裂成一个个死板的方块，毫无生气。校长室在走廊的尽头，我一步步走近，每踏出一步，心里那种莫名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校长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里头，宋校长端坐在巨大的书桌后面，高主任站在他身边，倨傲地看着我。

　　“校长，您找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把门关上。”宋校长抬了抬下巴说。

　　我回过身，把那扇沉重的梨花木门轻轻关上，来到他们面前，。

　　宋校长向高主任做了个手势，高主任从桌子上拿了一张薄薄的纸递到我面前。

　　我疑惑地接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正中间抬头大大的一行字：B超单化验结果。紧跟在下面的，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中间夹杂着几个汉字：胚胎，妊娠等等。

　　“这是什么？”我不解地问。

　　“这句话该我们问你吧？”高主任扶了扶金丝边眼镜，阴阳怪气地说。

　　“我？”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关我什么事？

　　“还装傻。”高主任作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了？！”

　　我一怔，重新去看那张化验单，看到右上方印着一串小小的字写着，姓名：江潇遥。

　　我吓了一大跳，把单子往校长桌上一扔，飞快地说：“这不是我的，别冤枉我。”

　　校长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拉开抽屉，又拿出一本小簿子，啪一声放到我面前。封面上“江潇遥”三个字再次触目惊心的刺进我的眼帘。

　　宋校长用手指重重地敲打着那本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病历卡，化验单，手术同意书，术后注意事项，全部都在这儿，白纸黑字写的都是你的名字。我们还特地去医院核实过，确实有女学生过来做过人流手术，还落下了一个校徽，在这里。”他说着，又拿出了一枚校徽，扔在病历卡边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地莫名其妙，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怎么就怀孕了，怎么就人流了，这个黑锅也太大太诡异了吧。我的心别别地跳着，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我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样的场面和环境，我不知道该怎样求助，何从分辨。

　　再张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变的尖锐急躁：“不是我，你们不可以冤枉我。”

　　我孤单地站在背光的角落，这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有力量的话语。

　　高主任从校长身后走出来，站在我面前。

　　“你这个星期请了一天假，正好和你去医院做手术的日期吻合，这你又怎么解释？”

　　这时的我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了，水波的折射，使我此刻看出去，包括他面孔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怪诞。

　　“我感冒了，在家休息。”我抽泣着说。

　　“有证据么？”

　　“我妈出差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自己吃了点感冒药，一直睡着。”我越来越害怕，感到自己正在一个黑窟窿里，并且越掉越深。

　　“哼。”高主任冷笑着重新站回校长身后去。

　　“江潇遥。”校长皱着眉头开腔了，“我们学校是省重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来影响学校的声誉。学校还没最终定案，但我要提醒你，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会被勒令退学……”

　　我惊惶地看着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我什么也没做过，就这么被白白陷害了么？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样，她怎么出差这么久还不回来？还有谁能帮我，能救救我？我越来越害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可以走了，这些我要留着。”宋校长甩了甩手背，冷漠的说。

　　我僵硬着身体慢慢走出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些东西，你们是哪里来的？”

　　“有人匿名寄到校长家去的。”高主任抢着说。

　　那天我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孤单恐惧焦虑愤怒，各样的情感轮流袭上心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脑子里不断回放校长室里遭遇到的质问，和化验单病历卡上那个不应该属于我的名字。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到了星期天的时候，我渐渐有了点思路。这件事看上去虽然是一个突发的危机，令人手足无措。可是，事件本身还是有很多漏洞的。

　　人人都说现在的医学发达，那我想，要鉴定一个人是不是刚刚做过人流手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更何况，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这一点，无论如何是可以检查的出来的。

　　想通了这些，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可是具体应该怎么操作，如何去和学校理论，这些对我来说也是大大的难关。

　　所以，我还是觉得很害怕，着急地想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

　　于是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的同事顾阿姨，她和妈妈差不多年纪，两个人关系很好。她们是同一个部门的，顾阿姨应该知道妈妈的行踪。可是打了很多次都不通，顾阿姨家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这时我真正的着急起来。学校的事虽然突然，但说到底，最坏的结果也不并是无法承受。就算他们把我开除了，就算我现在立时三刻就退学出去找工作，那又怎样，天并没有塌。可是妈妈不同，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我越想越害怕，决定到顾阿姨家去一趟，就算问不到妈妈的消息，见一见熟悉的长辈也好，多少可以心安一些。

　　顾阿姨家离我家不远，只有几站公交车的距离。在短短的十几分钟的车程里，我脑子闪过的念头一个比一个可怕：突发急病，车祸，绑架……

　　当我终于到了顾阿姨家，敲响大门的时候，早已手脚冰凉了。

　　是顾阿姨的丈夫谢叔叔来开的门。

　　“潇遥……”他见到我先是一愣，可是很快惊讶的表情就被焦虑急躁所代替。

　　“你是听说了你妈的事才过来的吧？”

　　我本来正在弯腰解鞋带，谢叔叔的这句话吧我吓的非同小可，我慌忙站起来，脚底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还好谢叔叔一把扶住我：“别急，进屋再说。”

　　谢叔叔把我领进门，面色沉重地说：“你妈妈被公安局拘留了。”

　　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肖梅现在看她去了。”

　　顾肖梅是顾阿姨的名字。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为什么？”我语无伦次地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谢叔叔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好像是之前的一笔贷款出了事。”他从冰箱里拿了瓶蕃茄汁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你别太担心，银行也已经派人过去了，现在正在争取内部解决。”

　　我的心越跳越快，果然是有事情发生了，可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最坏的结果是怎样？”我用仅剩的理智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也许会有法律诉讼。”谢叔叔面色凝重地说。

　　本来我想留下来等顾阿姨回来再走的，可是谢叔叔有其他事要办，不方便继续留我。于是，在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我只得孤零零回到空无一物的家。

　　多事之秋，这四个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没想到在家门口遇到了宣远，他在等我。

　　“你去哪儿了？一起回学校吧。”他迎上来说。

　　可是我一点交谈的兴致也没有。

　　“我今天不去了，你自己走吧。”我说着自顾自进了单元楼。

　　“你怎么了？”宣远又追上来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沉重的思虑消耗了我太多体力，这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说。而且，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我的烦恼，他一个也解决不了。

　　“我就是感冒了，想在家再休息一天。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宣远还想问什么，我已经蹬蹬蹬地上了楼梯，他没有再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