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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高殷受惊后久久未曾恢复过来，人也彻底地成了口吃。高洋免了他的晨昏定省，高殷便越发懒得出门走动。
高演只得每日下了朝去瞧一瞧他，为他开解心结。
高延宗好些日子没来高殷宫内，高殷颇有些奇怪，便询问高演。高演摊开两手：“我也未曾见过他，想是皇兄将他看住了。”
“父皇如此，是禁止弟弟与我往来之意？”高殷小心翼翼地问。
“你同延宗兄弟情深，皇兄不会这般不近人情。”高演拍拍高殷的背安抚道。
“最好如此吧。”高殷强笑地回答，低下头不再说话。
高洋在会凤台对高殷大发雷霆之后，索性将朝政全都丢给了高演，在宫中夜夜笙歌。高演屡劝不得，最终也死了心不再上谏高洋，一心教导高殷帝王之道。然而这些年来日日都缠着他的高延宗却开始闹失踪。
高演起先有些担心，听得随侍报告，高洋将高延宗召进了宫内看管，便稍稍安下心来。
高洋不喜高殷性格温吞柔弱，高演同样也看不惯。他教导高殷君臣礼法，要以孔子之道服人，荀子之道治人。然而高殷却说：“如此一来，不是对民众食言而肥么？”
高演恨铁不成钢地道：“以德服人，以法治人，自古以来以君为天。王道如此，君威甚严。你如果只有品德，而没有威仪，如何让天下民众晓得以你为尊？”
“六叔说得没错，”高殷好声好气地劝高演坐下，道：“但是君子一言，如何能反悔？君主为尊，更应与民众同用一条标杆，而不应该说一套做一套……”
“孺子不可教也！”高演一摔手上的奏折，“太子，君主需要的不是品德，而是审时度势。在天在民，你就是标杆，你就是正确的！你若不明白，如何托得住这大齐江山？！”
高殷一时答不上来，他终究觉得，身为君主，必须对民众言出必行，否则就是欺骗。然而现下他却不知如何与高演对话。
高演说的没错，身为君主，考虑的不应是品德，而是如何治理天下。
此一时彼一时，于法于理，都应以君主为先。
高殷想不明白，为何高演这段时间，身上的雍容教养与淡定从容都褪得一干二净。每每高殷与他说些什么，他总是皱眉闷闷不乐，并且极其容易动怒。
正如现在，二人的对话再一次陷入了僵局，难以继续。
“小叔叔在不在！我要找小叔叔！”一个火急火燎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高演闻声一震，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高延宗。
“怎么了，延宗？”高演强压下心内震动，强作镇定问道。
“小叔叔，”高延宗哭着跪在他的脚边，“父皇不好了！父皇要死了！！”
“延宗不得胡说！”高演一把将高延宗拉起来捂住他的嘴，“死不死的，不许再说！”
高延宗挣开他的手，一双眼睛哭得像桃子：“是真的，父皇已经三天滴米未进了，他吃不下饭了……今天他突然在榻上昏了过去，太医都说没法子……没法子了……”
“你说什么？！”高演声音顿时也跟着颤抖起来，“快带我过去！”
待到高洋的寝殿，一群太医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高演抬手摔了一个茶杯厉声问道：“今日各位给我一个准话，皇上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跪在地上的太医无人敢答。
“一群废物！”
高演气急，掀帘入内。只见身躯臃肿的高洋歪斜斜地倒在榻间，整个人竟像没了呼吸一般。
“皇兄！”高演两步在高洋前跪下，“臣弟来迟，臣弟有罪！”
看得外头太医们的反应，高演也知道高洋时辰无多。近些日子他恼高洋不理朝政，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问候过高洋，想不到竟变成这样。
心下一片懊悔。
跪了半日，榻上的人幽幽醒转：“六弟……”
高演闻言忙答道：“臣弟在！”
“好好辅佐太子……”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高洋喘了半天才继续说下去，“你要替他，守好大齐的江山……你与太子相处多年，终归有些感情在……”
“是……”高演垂头低声应道。
“朕只能信赖你了，六弟……”高洋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还有朕可怜的延宗……从小就不得宠爱……朕只能尽力去弥补他……可惜朕……”
高洋话仍欲说，身体却不再给他机会，气息一滞，便停了呼吸。
高演慢慢地站起，膝盖因为跪了太久而隐隐作痛。他强忍不适一步一步地走出去，对着静默无声的大殿说道：“皇上……已经驾崩。”
消息一出，群臣撼哭。
即便是人人皆知的装模作样，哀痛的样子总要有。故而高殷继位后，朝堂上总是笼罩着一股哀戚之感。
然而高延宗却是真心实意地伤心了。
高洋是对他最好、最爱护他的人，虽然高洋懒怠朝政的行为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在高延宗的心里，父皇永远是那个亲切慈爱的父皇。
高延宗躲在自己宫中闭门谢客，直到高洋的葬礼那日才穿着一身素白踏出了殿门。
高洋的丧礼一如他生前的排场一般奢华，皇城内外触目之处尽是白绫素花，宫内所有人的服饰一色事白，所有皇亲贵胄都将出席。
高延宗也就是在这日，第一次正眼瞧见了高百年。
高演的儿子高百年出自其正房元氏，传闻其继承了高演的俊逸与元氏的美貌，生得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然而高演极少带着高百年出现在宫内，高延宗便从来没有遇见过。
高延宗正在正殿前发呆，不远处高演牵着一个身高刚及膝的小男孩踏着阶梯走了上来。
高演弯下腰对那孩子说了几句，他便松了高演的手，蹬蹬跑到高演面前，举止有礼地跪下向高演请安：“参见安德王。”
“快起来。”高延宗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孩，连忙蹲下扶他，“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抬起脸，神态一派天真：“我叫高百年，我父亲是常山王。”
高延宗愣了愣，站起来看着走向他的高演：“小叔叔……”
“百年过来，”高百年听得高演喊他，便又乖乖地回到高演身边扯着高演的衣袖，“父亲。”
“乖。”高演摸摸他的小脸，向着高延宗说道：“这是我的儿子高百年。”
高延宗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演见他愣着脸不说话，以为他是因为心内郁结所致，只得叹了口气，安慰他道：“延宗，莫要过于伤心了。”
高延宗心中酸酸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听得高演一劝，所有的委屈和难过竟都入潮水般涌来上来：“我很想父皇……”
看了一眼牵着高演的高百年，“真的很想……”
“百年先去娘亲那里，”高演对高百年道，“我有些事情。”
“是，父亲。”百年听话地转身跑了。
高演这才伸出手搂住高延宗。高延宗僵着身子没动。
“竟是我错了，”高演低低地说道，“我不该带百年来。”
“小叔叔，”高延宗突然说，“你不会让我一个人的对不对？虽然父皇先走了，但是你还在对不对？”
“……”高演沉默良久，“对。”
“我好嫉妒高百年。”高延宗咬着牙哽咽地说着，死死抱住了高演。像是抱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便再也不愿放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