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沈湮

4、第二章

　　十年时间说不上长或短，却足够两个少年成长为两个祸害。
　　漠北军营中有那么三祸害是赫赫有名的，其一二不必提，必然是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叶家二少爷，以及天生好斗且敢狠斗的七皇子百里归尘。最后那一位，其实只不过是有些怪癖罢了。随军医官素问，只是喜欢收集残肢仅此而已，除开吓人倒没有其他威胁，比起叶知秋和百里归尘上房揭瓦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叶知秋！！”
　　“百里归尘！！”
　　叶老将军和端清王的咆哮相继响起时天光还未亮。百里归尘从床上一跃而起，推门而出，漠北天气尚还寒冷，少年却裸露肌肉结实的上身，任由空气中飘散的小雪落在发梢肩膀，一边穿衣一边穿过回廊一脚踢开叶知秋的房门，将正准备收拾东西跑路的好友一把揪住，拖着往校场方向走去，一路上叶家二少爷惨叫连连，百里归尘只当是听不见。
　　两人又惹祸了，不大不小，只不过是将捕获的胡人信鸽打了牙祭而已，竟然大清早就被赶出来巡查边界。叶知秋将厚实的狐裘裹紧，又将重剑挂在马鞍上，试图在马背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来补上一觉，咂咂嘴，唇间还是烤肉的香味，甚是难忘。相比于叶知秋的散漫，百里归尘相对来说要稍微认真一些，四下打量着白茫茫的荒野，不过这认真并未持续多久，片刻之后也开始垂着眼角开始瞌睡。
　　例行的巡城就是这么开始的，一如往昔一样，两匹训练有素的骏马驮着两个平衡力堪比杂耍伶人的祸害。
　　“恩？”百里归尘突然从浅睡中醒来，这每天都要走的路，今天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叶知秋也将重剑提起，身体紧绷如弓弦。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多年并肩的默契此刻派上用场，在百里归尘提枪打马的瞬间，叶知秋已经从马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叶知秋不像百里归尘那般认真习武，但轻功却是极好的，用途仅限于自父亲的责罚下逃走……
　　精铁长枪在手中一抖，一个银色枪花在空气中绽放，撕裂雪花化作飞沫，枪尖一点落在靠近城墙边的某棵枯树上，一个黑影在刹那跳起，后退，所有的一切可谓是电光火石。一张狐裘披风落地，一柄重剑已经横在黑衣人脖颈后，在咽喉处一柄长枪，只需轻点便是殒命。
　　“什么人鬼鬼祟祟。”
　　百里归尘眉间轻轻皱着，虽然制住了黑衣人却还是没有丝毫的放松，本能的觉得应该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人躲在暗处。
　　天光微亮，如墨色的云染上灼灼红光，如血如火，三人对峙着。百里归尘额角滑落一滴冷汗，还有一个人在暗处观望，他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却不知道那人在什么地方。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皆是不敢轻举妄动，手中制住的这人功夫在他们之上，若不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攻击，两人绝不可能一招制敌，如今如果谁先松了手，两人都将要陷入危险的境地。
　　虽然在漠北生活十年之久，两人却都是不曾上过战场的，除去校场训练，这其实是头一次与人动手。数年来不曾有人来犯的黑城终于迎来了他时隔许久之后的第一位访客，两个少年心头都有感觉……和平的时代即将过去。
　　眼眸里闪烁少年人的好战，身形交错，银枪挑起白练，飞掠而出。
　　“咕咚……”一颗药丸被送到唇间，塞入口中，黑衣人还未所有反应就已经将它咽下。
　　“这是毒药，除了我都没解的，最好别动。”叶知秋语气轻柔，盈盈的笑容却比毒药更为恶毒。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毒药，只不过是从素问那里拿来给马治疗便秘的泻药罢了，对于人这药力大概有些猛烈。
　　“你！！……”一字出口，黑衣人脸几乎绿了，肚子里一阵一阵绞痛，此起彼伏，简直要命。
　　就在叶知秋专注恶作剧的时候，百里归尘的枪已经没入雪地，一刺一挑，没有血光飞溅，只有白雪扬尘，一道浅淡身影从雪尘后现身，一式的黑衣，般若面具，一柄青锋悬在腰间，还未出鞘，似乎也不打算出鞘。面具后的人眼神宛如毒蛇，紧紧盯着百里归尘，半晌一声轻笑。
　　“修罗血躯又如何？”笑意中带着不削。
　　虽然百里归尘并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却被笑意中的不削所激怒。
　　双臂舒展，一手提枪，一手托枪，拉开刺字诀的架势，这本是戟法，无奈只有长枪也只能将就。一膝微屈，一腿绷直，整个人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只待时机一到，长枪便如猛虎呼啸而出。
　　从拉好架势到长枪迸出，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眼看枪尖已经点上面具人的胸口，百里归尘心头却是一沉，那触感……与空气无异，竟然在这刹那被闪开了，他甚至看不清对手的脚步，在长枪收回时，那人又轻盈回到原地，在四尺之外一个淡淡的脚印无比刺眼，只是刹那这人一步跨了四尺，又一步挪回。何等可怕的速度。
　　“废物。”面具下的人一双眼睛闪烁异色光芒，袍袖翻飞，一双细嫩如女人的手快速结起繁复的手印。百里归尘紧紧盯住他的双手，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比之前想象的更为可怕，术士……传说中的存在，现在的九州大陆上术士已经屈指可数，没想到居然让他在这荒郊野外遇上了一个。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人一跳，一柄重剑落地，削下面具黑衣人的一缕衣角，同时也打断了他的施术。
　　银枪再次如同猛虎扑出，一挑一刺皆是杀招，百里归尘明白，今日在此处，必是你死我活。谁要有丝毫迟疑，那么唯一的结果便是身陨于此。乘着百里归尘一□□出的时间，叶知秋飞掠而上，一把抓起刚刚掷出的重剑，横削而去，相比较于枪术的精湛，双手重剑的用法更为简单，只要将它甩起来，将敌人劈开就好。
　　至于先前被喂药的那位，已经无足为惧，叶知秋算过，那一剂药足够他拉到虚脱。
　　两人练手之后攻势猛烈，面具黑衣人却不慌不忙，足下踏着怪异的步伐，将两人的招式一一避让，手中还不忘结印。仿佛两人凌厉的杀招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穿梭其间游刃有余。
　　“不堪一击。”面具人冷笑，手中结印缓缓推出，极慢的速度却无法阻挡。
　　手掌间一道雷霆狠狠印上百里归尘手中的长枪，痛彻骨髓的感觉顺着手腕向上蔓延，百里归尘只觉得胸口盘踞着浓郁的血腥，只要牙关一松就要将五脏六腑一起吐出，这便是术士？直到此刻少年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象几百年之前，血帝称霸的年代，那时候术士与武士纵横九州，何等可怖，何等壮阔。
　　“喂！！别这样啊！！”
　　叶知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猛然间清醒，再想提枪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就颓然倒地，再不知其他。
　　“呵啦……”几乎在主人倒地的同时，百里归尘手中的精铁长枪也发出细微的响声，肉眼所不可见的伤痕在铁枪上蔓延，最终长枪碎为数截，若不是长枪为他缓冲了那道秘术，只怕现在已经是血肉横飞命陨当场。
　　在另一边，叶知秋亦是一身血痕，一张常时笑意盈盈的脸简直比苦瓜更苦，他本来就不精于武道，和人打架都是百里归尘抵上，叶知秋躲在后面来阴的，如今百里归尘往地上一躺，不知死活，要他和人正面交锋简直要命。
　　“娘的！”叶二少爷本来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主，如今被逼急了，索性放弃所有防守，重剑一抡狠狠向前砸去。
　　可惜剑还未落下，面具人的第二道手印已经结好，饶是叶知秋反应极快在半空中将重剑一抛足尖踏在剑上借力跳起，也还是着了半记秘术，一口血没忍住吐了出来，正好吐到面具人身上。
　　“好歹留了点东西。”叶二少爷本是豁达之人，如此一想反倒笑了。
　　此时天已经全然亮开，没有人注意到绝境长城之外的这场恶战，单方面的凌虐之后黑衣人似乎并没有补刀的想法，甚至懒得去确认两人是否死透，很多年之后他将会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惜已经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了。他一拂衣衫款步向着绝境长城走去，最后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融入黑色城墙消失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