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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番外三 立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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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灵川眼神一跳,抬眼看他。
炎天漠顾自说着,向路边的树荫下走了几步,“其实,我早就知道,这里跟从前不一样,这里,没有王侯将相,没有江湖门派,每个人都要自己努力,不能依靠别人。”他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路灯下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显得无比孤独寥落。
叶灵川心里一动,想也知道,炎天漠穿越到一千年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适应得会有多难,而且那时候他是为救自己被骗而来,也不知道,在那些担心自己却回不到千年前的时光里他有多焦躁。
这样想着,心里又浮起一股浓重的内疚。当初在掬星崖上,他一心求死,虽然在对漱雪写的密信中也交待了对炎天漠的安排,保证他今后衣食无忧,可这一切都是瞒着炎天漠进行的,自己确实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他的心情。似乎,自己从头到尾都还是把他当作一个可以随意安排的孩子、属下,而没有考虑到,他也会有自己的思想、意见。
“可是,这与我跟不跟着你没有关系。因为,不管是从前在灵栖宫,还是现在在这里,我都从来没有想要你给我什么荣华富贵,金钱地位。甚至,你要我做什么人,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在意。当坏人杀好人,还是当好人抓坏人,都行。只要,只要能跟着你,就行。”
说到这里,他回过身来望着叶灵川,黑暗中叶灵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的注视,“我炎天漠就是这样一个人,荣华富贵金钱地位,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只有你,你才是意义。”
叶灵川静静地承受着那两道目光和这些沉甸甸的话语,喉头有些发紧,转头舒了口气,又沉默片刻,才道:“天漠……”
“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炎天漠语气很平静,“回去吧,你该好好休息了。”
叶灵川望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停车场。
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红灯的时刻,叶灵川转头看向窗外。
夜晚的临城比之临州,最显眼的当属那如繁星般灿烂的灯火了。此刻,那些流光溢彩的灯光像水一样,透过车窗,投在车内的两人身上,让叶灵川不由想起这些年的流离岁月。
从前那些总是想要抓住的东西,此刻回想起来,已恍如隔世,从前不曾十分在意的,却一直就在身边,从未远离。
叶灵川轻轻地叹气,眼看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脚下一踩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回到城山广场已经是凌晨一点,下了车,两人依旧沉默地穿过广场走向大楼门口。
夜晚的城山大厦像个黑色的天神似地矗立着,衬得后面的掬星崖更显得低矮,不再是记忆中那么险峻高绝。
一道空中走廊连接着掬星崖和城山大厦,从下面看上去,就像架在空中的一座桥梁。在桥梁的大厦一头,有一个房间,微微地亮着琥珀色的灯光,看上去,熟悉又亲切。
叶灵川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低头望着脚下两道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天漠,先前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只想着替你安排,是我考虑不周。只要你愿意,我自然不会让你离开。只是,”他停顿下来,斟酌了半天,才再次开口,“只是这样,真的会让你……一无所获。”
最后四个字话音很轻,说完后,他慢慢转过身,望着身后高大的男子。这个时刻,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这个跟了自己十年的少年,真的长大了,他甚至已经高过自己半个头。
炎天漠抬眼,“灵川,别误会。我明白,你当我是兄弟、亲人,我不会让你为难。”他低头想了想,复又抬头,语声平和,“如果你觉得我这样跟着你对你不好,那么我听你的,去那个警院教武功。”
“不天漠,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灵川停了停,转脸望向广场一侧的喷泉,又转回视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措辞。习惯了在炎天漠面前的主动和支配,眼下的话题,却让他很是为难。迟疑片刻,才下定决心似地道:“我是说,你该有新的生活,你自己的,而不是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是我的兄弟、亲人,我不希望到最后,你什么都没有。明白吗?”
他说完,注视着对面的人,一时间,在心里划过很多念头,想象着这张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失望,失落,或者痛苦、不甘。结果,炎天漠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至少,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低眼,“灵川,我已经说了,我跟着你不是只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是,我不能说我没想过,事实上,我确实很想,想了很多年。可我知道,这不是我想就能得到的。”
他抬头,向着叶灵川的方向走了几步,“灵川,如果你让我离开你是为了打消我这样的念头,那么我可以说,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就算我离开你,它也一直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口,“就在这里。”
叶灵川心头轻震,这样的炎天漠让他觉得陌生,也颇受震动,可是此刻的他却只能看着炎天漠,什么话都说不得。
“灵川,这是我自己的意愿,你不要觉得抱歉。”他说着又向叶灵川走了两步,“事实上,你来找我,已是我的万幸。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也想过,再也见不到你,只有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再也不出现,会怎样。”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叶灵川的面前,“可是,我已经不像三年前在灵栖宫那样,总是提心吊胆,日夜担心,害怕你再也不回来,”
他看着面前这张思念过无数次,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那双深蓝色的瞳仁,语气轻下来,“因为你,一直在这里,”他指着自己心口,低头凑到他面前,轻轻重复道:“一直在。”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叶灵川在路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也能够看清他眼里的内容,那些深黑的,翻滚的情绪,鼻息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热烈的,渴望的。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紧张,这就是十几年前被自己收服的野性难驯的半大孩子,可是越是这样提醒,却越是感觉到这个当年的半大孩子已经成长为男人这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可是你回来了,来找我,你记得对我的承诺,做什么都带着我。你在我心里,我想跟着你,每天能够看到你,我就知足了。所以,灵川,别害怕,我不会让你为难,也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做。”炎天漠轻轻地说着,视线一直没离开叶灵川的双眼,脸也在慢慢地靠近。
叶灵川一动不动地站着,眼前的脸近在咫尺,或许,炎天漠再往前一寸,就能碰触到自己。说不紧张是假的,他只是努力地克制着想要逃避的欲望,让自己与那双眼睛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脸忽然后退,鼻息间的威胁消失,恢复了常态的低沉男声从前方传来,“上去吧,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叶灵川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听退开两步的炎天漠继续说道:“去吧,灵川,”他说着抬头,看看之前那个亮着琥珀色灯光的房间窗户,“好好休息。”
叶灵川望着他,眼前的人从陌生到熟悉,转变迅速得让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停了停,还是放弃,转身走向大楼门口。
炎天漠一直在后面,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一步步走远,眼神重又变得深邃悠远。抬头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口立着一个人影,正双手抱臂,望向自己。
随即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还没看够?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炎天漠一笑,慢条斯理地回敬,“十年而已,当然没看够。”
“呵呵,你想看多少年?”
“不知道,也许一辈子。”
“行,一辈子,我许你看着。”
“你小心点,我看着不动可不是因为怕你,而是不想令他为难。”炎天漠冷笑,“要是有一天你负了他,我绝对不会只是看着。”
“行吧,你慢慢等着这一天,我要去接灵川了。”
语毕,窗口那道人影消失。炎天低头看向大楼入口,那道修长的人影已经拐入门洞。
他迈开步子,朝楼门口走去。他的住处,就在刚才亮着灯光的房间的同一层。
叶灵川进门的时候,玄关亮着灯,屋里并没有开大灯。卧室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琥珀色的灯光。那是床边书桌上一盏琥珀色台灯的灯光,刚才在楼下见到的,显然就是这盏台灯发出的光。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到餐桌边,颜色淡雅的木质餐桌上,摆着一个保温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温热的鱼片粥,一边的保温杯里,是热牛奶。
喝牛奶是他在谢家的两年里在朱雯的照顾下养成的习惯,但那个人却是一直都不习惯的。只是,不习惯归不习惯,每次他下了晚班回来,却总会在桌上看到一杯保温杯装着的牛奶。
喝了粥和牛奶,进到卫生间,不意外地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睡衣和换洗内衣,洗手台上,牙杯牙刷都已经放好了,甚至连牙膏都已经挤好了。
心里涌起阵阵暖流,也伴随着丝丝惆怅,眼前的情景与炎天漠犹在耳边的话语忽然结合在一起展现出来,心情蓦然间沉落下来。
抬头望向镜子,镜子里的人一身现代装束,与三年前并无二致,只是身份已从刑警换成了缉毒警,而在刑警与缉毒警之间,也曾经隔着那么多的起伏跌宕,辗转曲折。
而如今的生活,还能妥贴如眼前的这一切,着实让他感慨万千。
叶灵川,你何德何能呢?
洗漱完毕,推开卧室的门,入眼便是熟悉的画面。床头一侧的台灯亮着,映照出床前的一片光影,安静而柔和。宽大的双人床上,熟悉的男人体态舒展地占据了床的半壁江山,身上盖着的浅米色薄毯勾勒出高大硬朗的身体线条,均匀的呼吸声在枕间轻轻响着,熟悉又亲切。
眼前的情景让精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叶灵川坐上床,轻叫了一声,“齐铮越?”
男人没有回应,显然是睡着了。也是,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贼窝里,任是他艺高胆大,也总要万事小心,应该没怎么睡好。
叶灵川放弃了继续叫他的念头,伸手将薄毯一边拉起,盖在身上,而后静静躺下身来。
身边男人的背宽厚健壮,体温隔着短短的距离似乎也还在不断地传递过来。叶灵川舒了口气,心情的沉落消散了很多,身体也就随之放松下来,倦意涌起,铺天盖地地漫上来。
朦胧中,似乎感觉背后的人体动了动,随后身体一阵温暖,像是被圈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也似乎有人轻轻唤着。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放任自己沉入舒适温暖的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