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tateur（旁观者）》寐枕歌

22、Chapter 21

　　后来我才知道，利威尔之所以说他从不去墓园，是因为调查兵们，都没有墓地。
　　从一开始加入的时候便被注定的命运，生前颠沛流离，死后尸骨无存。即便是最为亲近的战友，也无法在危机之中替他们留下完整的尸骨，能留存于世的也许仅仅是一些旧物。

　　我还欠着利威尔那么多东西没还。开始的那瓶药，再到制服，还有干净的带着香味的手帕。留下的东西越多，执念就越深，可还是紧紧抓住不舍得丢掉。
　　想把钥匙弄丢的事情告诉团长，别的士兵却说团长锁了门告诉他们不要打扰。
　　也许活下来本就是个错误，如果我没有丢掉钥匙，或许他们还能从我的尸体上发现它，去打开那扇足以拯救人类的地下室的门。

　　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晚饭，只有艾尔敏和我去了饭厅，却一眼就看到坐在对面不远处的利威尔。
　　他换了一件衬衫，正慢条斯理地啜着碟中数量不多的浓汤。气温的骤然下降令找到食物来源都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幸好总部还屯着些干粮。

　　不知该怎么和他打招呼，艾尔敏见状也装作没看见，一直热心地替我递面包和汤，几乎到了要喂我的程度，我也笑着接受。连我自己都觉得气氛热烈到不对劲。利威尔却只是淡淡扫了我们一眼，然后接着低下头用餐，就仿佛对面是两团空气。
　　他站起来，动作缓慢却依然高傲地走出门去，自始至终没有看我。

　　“你们在赌什么气？”艾尔敏盛汤的手立刻缩回，“明明一直守着你，却在你快醒的时候让我来换班，自己不放心在门口等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脏像是骤然爆裂，我忆起利威尔倚在门边疲惫的神情和眼下青黑色的淡淡印迹，向艾尔敏微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别多想，兵长只是在观察我有没有什么异样。”
　　别再多想了。想得越多伤得越深，与其失望，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希望。

　　“艾伦，你别再骗自己的心了，其实你很开心对不对，你也喜欢被他重视的感觉对不对？再这样折磨自己，我看着难受。”
　　“你真的想太多了。”我转身快步离开，到浴室把自己的头放在水龙头下猛冲，冰凉的水让我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真是被冲昏了脑袋，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放弃。

　　“利威尔兵长……在吗？”
　　我记得他敲门只要三下的习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进来。”

　　他的声音像是星空下华丽而低婉的咏叹调，掺杂着冰冷柔软的悲伤，将人包裹得无法呼吸。他的卧室简单而干净，木质桌案上公文摆放整齐，看上去不大却很舒服的单人床上铺着雪白的被褥，连边缘皱褶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容易使人联想到躺在上面温暖舒服的感觉。忽然联想到上次睡在上面的时候，我连忙移开视线。

　　“把门锁上。”他简单地命令道。我随手将门落锁，内心的忐忑又增进几分。利威尔坐在桌前，正在地图上标记着什么，我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凑上去看。
　　上次发现火山的地方已经被标注成红色，旁边的一张纸上用铅笔画着火山内部构造的平面图，虽然只完成了一半，那工整漂亮的画面依旧令人叹为观止。线条纤细而刚硬，如同一把被理齐的铁丝镶嵌在薄纸上。

　　“兵长，您和前辈们是用什么方法……”看这平面图，他们应该已经掌握了巨人巢穴大部分的情况。利威尔抬头看我，“本想偷偷潜入，可那里已经没有巨人了。”
　　原来，我们是被丢弃的？
　　明明是七月，气温却在一夜之间骤降，难道巨人也有活跃期和蛰伏期？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在迁移？

　　“巨人需要火山提供的能量来维持生命，今年却恰巧气候异常，导致部分巨人的基因发生变化，出现了智慧种。虽然不排除是我们同伴化身巨人的可能性，我们也可以从这一点下手进行研究。”利威尔拈起桌上一张被鲜血浸了一半的纸递给我，“韩吉留下的最后情报，自己看看吧。”
　　干涸的血迹呈现一种棕绿有如铁锈的色泽，捏在手里仿佛还能感受到它滚烫粘腻的触感。上面是潇洒的字迹，『气候异常导致变异』。

　　“但是巨人内部对这种变异却并不看好。”我捏紧那张小小的纸条，就仿佛还在那张巨大的蛛网上，挣扎在生死边缘时捏着韩吉的手指，“为了生存与种类稳定，他们会选择迁移来阻止这种变异。”
　　“啧，还不赖么。”他将手上的铅笔转过一圈，目光停在那张火山内部平面图上，“他们的统治阶级，也和人类一样腐朽。”

　　统治者为了维系统治总是希望自己是全体人类中最强大的那一个，因此会不断削弱臣民的力量，而那样也会让国家机器变得越来越脆弱不堪。这本身就是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巨人的世界，也无法摆脱这个千古不变的咒语。

　　“那我们该怎么做？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捕捉到任何关于那种变异的线索。”
　　“这也是我找你过来的原因。”利威尔抬起右手，小臂上绷带微微浸血，在月光下呈现妖异魅人的深紫。“埃尔文他们会继续调查那座该死的火山，但巨人撤退时已经毁掉了大厅……而你和我，唯一的目标，就是你家存有秘密的地下室。”

　　我语塞，犹豫着该怎么告诉他钥匙已经被我弄丢的事实。他却忽然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东西在我眼前晃过。
　　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感到一抹金光在眼前闪烁而过，便已经被他藏好。
　　上次把钥匙丢在团长办公室那里的时候，是利威尔捡来还给我的……
　　“这是复制品？”我惊异道。
　　“听好。现在它的控制权不在你手上，所以如果你还想回到你家地下室的话，最好认真协助我。”
　　“是。”

　　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兴奋的情绪，明明能够亲手揭开巨人的秘密是我一直盼望的。
　　也许是因为，要和他一起的缘故吧。
　　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的我，怎么看都是傻瓜。
　　“小鬼，以后吃饭的时候别和那个天天跟在你后面的软蛋腻歪，我看了恶心。”他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我瞬间惊醒，艾尔敏说的话全部涌上心头。
　　其实你很开心对不对，你也喜欢被他重视的感觉对不对？
　　“兵长如果觉得我恶心，又为什么要看我那么久？”
　　他也许预料到我会说出诸如抱歉之类的软弱词汇，我突然的顶嘴让他有些意外。利威尔把地图放在一边，故意闪开我的视线，“我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