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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楚水湘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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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贼人杀伤了许多寺中弟子,于寒瑾忙了一夜,疲倦极了,回到客栈倒头就睡,日上三竿才起来。醒来见妻子倚在床边半眯着眼睛地休息,嘴角不禁上扬,问道:“什么时辰了?”
于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懒懒地道:“午时都过了,快起来用饭吧。”
饭菜刚刚送上来,外面忽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瑾弟开门,有事要和你商量。”
杜七娘笑道:“刚才看见小二上来送饭,我就猜是你起身了。我们把简之也喊了来,想和你说一说昨晚的事,咦,你这屋子里…”一样是上房,不知怎的,她觉得这间屋子格外亮堂,似放了一大箱珍珠宝石一般,她不禁环顾四周寻找这光亮的来源,目光略到卧榻之上,不禁呆住了。
一名年轻女子懒懒地倚在床梁之上,细长的美目半含着,很没有精神的样子。一头乌发未梳,随意地披在肩上,被风一根根撩起,拂到右脸上,拂到那又小又薄的红唇上。那肤色在墨发的映衬下显得过于苍白,隐隐有些病态。她全身裹在一件很大的银灰色貂裘里,像极怕冷似的。虽衣裳厚重,却并不觉臃肿,反而显出修长玲珑的曲线。她见大家都在看自己,也并没有丝毫羞涩,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众人前,缓缓行了个礼,道:“妾身姓楚,小字湘君,现在才拜见大伙,真是不好意思。”她虽精神不济,但神态是极大方得体的,且透出一股干练劲儿。亲近中带着三分疏离,清冷卓然,如纤纤翠竹,傍水临风。姿容虽不倾城倾国,可胜在气质出尘。杜七娘心中不禁叹道:早知人家是这样儿,我还涂脂抹粉地干什么,不是更显得俗艳了吗。
众人冻在原地,屋内静得有些僵硬,于夫人似乎丝毫未觉,转身对丈夫说道:“寒瑾,快给我引见引见。”于寒瑾还未开口,那边邓三就哈哈大笑着道:“大伙看美人儿都看傻啦,忘了自报家门,弟妹可别怪我们失礼。”
楚湘君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会呢,原是我失礼在前。大爷怎么称呼?”
邓三笑得更欢畅了,连连摆手说:“可别叫大爷,叫我邓三就得啦。”说着拍拍妻子的肩膀道:“这是我媳妇杜芙蓉,外号叫做‘芙蓉剑’。”杜七娘瞪了丈夫一眼,对着楚湘君说道:“这点名号也跟人家提,不怕人家笑掉大牙么!”
楚湘君微微一笑,说道:“我江湖上的见识虽少,却也听过三嫂的名号呢,三嫂不必过谦。”
宋简之有点不好意思,避开了楚湘君的目光,只对着于寒瑾道:“瑾哥看上的女子果然不同寻常,你对嫂子提过我没有?”
于寒瑾不明白他今天为何这样拘谨,只好说:“当然。湘君,这就是我的好兄弟,洗梧宫少宫主宋简之。”楚湘君冲他点了点头,似是有些疲倦。宋简之不由得有些失落,心想,她怎么就没冲我笑呢?
三人落座,楚湘君因为身体不适,到一旁歇息去了。今日风大,窗子又没关太严,一阵劲风打过来,吹得楚湘君身型一晃,快要站立不住。她头上没有挽发,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下来,此刻被风撩起,露出羊脂白玉一样小巧光洁的耳垂。宋简之的目光不由地向她飘过去,他看到这副动人的美景,心中却蓦然一惊,脑中浮现出昨夜,电光下苍白的面容和…小巧可爱的耳垂!他心中直说不会,若是她,精明的瑾哥不会察觉不到,就是她那个会武的丫鬟,也不能是她。他正自出神,背上忽受了于寒瑾一拳。只听于寒瑾低声道:“你老盯着湘君看什么,她再美,也是我的夫人。”
邓三见他们两个人说起了悄悄话,不满道:“你们两兄弟有话回来再说吧,现在说正事。宋兄弟,昨夜的事真是蹊跷,你有什么高见没有?”
宋简之又看了眼在床畔闭目休息的楚湘君,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却还是不放心:“人家屋中有女眷要休息,要不还是到我的屋子里说吧。”
楚湘君闻言睁开眼睛,淡淡地道:“我无妨的,你们说吧。但若是宋公子实在不放心,湘君就去隔壁找翠痕说话好了,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寒瑾忙道:“湘君也不是外人,都不必客气。”邓三夫妇也连说没事。
宋简之却坚持道:“听瑾哥说嫂嫂这病需要静养,我也是为了嫂嫂的病好,烦请嫂嫂移步。”
楚湘君没说什么,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屋子。杜七娘去拉她,她只微笑着摇摇头,挣开了杜七娘的手臂。于寒瑾对宋简之无来由的敌意十分生气,可对着弟弟一般的宋简之也发不出火来。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宋简之似浑然未觉,兀自说道:“昨晚匆忙之下,我只在寺中布下了几个基本的防御阵,至多自保,擒敌是不能的。我准备一会儿再上山一趟,多布几个阵法。”
于寒瑾道:“布阵的器具到哪去找?你还随身带着不成?”
宋简之望了他一眼,道:“我洗梧宫在长安也有些势力,器具的事你不必担心。看来我们在此地还要耗费些时日,咱们今晚就把这里的房间都退掉,住到我下属的家里吧。”
众人赞同。邓三站起来,背着手在屋中踱步,忽转头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能招来闪电是个什么功夫?”
于寒瑾也点头道:“确实蹊跷。我已飞鸽传书到苏州,要他们查查典籍,估计过几天就能有消息。”
宋简之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事当真超乎预料,你们说,这女贼会不会是妖怪?”邓三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宋兄弟你怎么还信这个,跟个孩子似的!我是说她手里那能发闪电的宝贝,咱们从来没见过!”
杜七娘也笑说:“就是就是,朗朗乾坤,哪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连一向和宋简之所见略同的于寒瑾也拍着宋简之的肩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简之你别多想啦。不过是我们没见过的暗器罢了。会放电,说不定是西蜀的霹雳门呢。”宋简之这才把一些乱七八糟还未成型的古怪想法压到了心底。
这边几人依旧在探讨御敌之法、人手调动,却未想到他们的说话声一字不落地传进隔壁楚湘君的耳朵里。她耳力远超凡人,却懒得去听,只倚在枕上看一本闲书。看了半响又觉得无聊,便向翠痕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翠痕正在偷听隔壁的谈话,闻言抬头道:“那卧龙寺我几乎都翻遍了,珠子应当是老和尚随身带着。小姐,那老和尚真是讨厌,招来这一大群人碍事,不如把他杀了…”
楚湘君美目中泛起怒火,严声说:“你哪来这么大杀性?若是再不改改,就永远别想成仙了!”说着目光投向窗外,悠悠道:“我是没法修成仙了,也不想再成,你可千万别和我一样。”她说着又叹了口气,眼睛空洞洞的,有点渗人:“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你听,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楚湘君想起不知多久以前的曾经,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节,那个人坐在湘江之畔,冠带飘飘,神采飞扬地对她讲那比曾经还久远得多的故事: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娥皇为后,女英为妃,同嫁与舜为妻。舜死于苍梧,二妃亦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他说,《列女传》一书虽有不少混账道理,但也讲了不少动人的故事。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篇“有虞二妃”,因为故事里有他的湘君…
湘君湘君,方今世上,可哪还有活在世上的湘君呢?”
翠痕没听懂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小姐吟这首诗,是又在想慕容公子了吧。其实凡人讲什么忠贞守节,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活得舒心就对了嘛。”
楚湘君想起那玉冠青衫的潇洒身影,心道:没人让我守节,我也不是他什么人,可我就是忘不了他呀。她神色凄惶,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翠痕忙递过去一方手帕,抚着湘君的背安慰道:“小姐,慕容公子虽好,可姑爷也很好呀。他对你真是掏心掏肺地的。您这样怀念已逝之人,可让生者多么伤心呢!您办完了这件事,就和姑爷好好地过日子吧。”
楚湘君慢慢止住泪水,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那边宋简之等人已在卧龙寺设下了天罗地网,等着贼人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