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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叙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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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后客厅里站着的黑影吓了我一跳,打开灯,原来是婶婶出院后新雇的佣人。
我松了口气,“孙姨,怎么不开灯啊?”
“太太和先生睡下了。”她示意性地看了一眼主卧。
“叔叔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太太让我做的桔莲醒酒汤搁在厨房,您需要再热一下吗?”
我摇摇头,“你先去睡吧。以后不用等我。”
我跟婶婶说晚上和仲旭去喝酒,却也没喝几杯,醒酒汤有点小题大做了,可还是换了拖鞋朝着厨房踱去。
洗完澡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的慰藉是“叔叔回来了”。这句疑问语气徘徊了一周,终于变成陈述句了。
婶婶出院以来,这是叔叔第一次回家过夜。上次在医院见到赵宁两周过去了,他未曾跟我联系,这些天也没再听到叔叔婶婶为此争吵。进入睡梦之前,我暗自祈祷,但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原本想睡到自然醒,第二天清早却被挖土施工的嘈杂声给吵醒了。拉开窗帘,果不其然,院子里几个男人正扛着镐头埋头苦干,孙姨站在葡萄架下不时说上两句话,我不明所以地披了件线衫下了楼。
“孙姨,这是做什么?”
“吵到您睡觉了,”她脸上略带歉意,“太太吩咐在这边建个池塘,早晚施工凉快些。”
“池塘?婶婶人呢?“
“一大早去了陈院长家。需要为您准备早餐吗?“
我一拍脑袋想起来陈仲旭今天要走,原本就没打算上演机场送别的画面,这下错过了也好。我看了一眼院子里挥汗如雨的工人,点头应道,“好。准备好了上楼喊我一声。“
我开了电脑,登了□□和MSN。考试周之后为了婶婶和陈仲旭整日泡在医院,很久没有上网,果真积累了无数条留言。
郑艺馨留言说她正在找实习,暑假不打算回来,要我照顾她的绿萝。我旋了一下转椅,走到阳台上用小喷壶给几棵盆栽洒水。
接着是梁译问我最近忙什么,我跟他很少通话,大多时候通过网络交流。我简单地回复,就像平常报告“我今天上课又迟到了”“B大早饭越来越难吃了”“我最近最爱吃西瓜”这些琐事一样,撒娇似的地说着“我跟阿姨学会煲汤了”“婶婶要在院子里修池塘,我耳膜震得疼”。
而就像我不会说“知道吗?我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你来接我下课吃饭,我去看你踢球,早晨一起晨练,晚上一起散步。我羡慕那些躺在草坪上聊天的情侣,倚星细语,抱月长谈。可我只能对着冰冷的屏幕,等着你正在输入的汉字。”这些真正关键的事情一严肃地谈论就显得矫情,要我怎么开口呢?
我又怎能告诉他叔叔有了外遇,婶婶为此割腕自杀进了医院,我在医院见到了第三者,竟然是个男人?这种话题只会让他笨拙地安慰我两句,不仅于我无济于事,于他而言也是多余的沉重。
汉堡跟双城,七个小时的时差我记得清楚,可每次聊天我总是习惯性地问他那里是几点,似乎知道这些,我就能离他更近一些。就像文艺青年们写信,开头总是这种格式,“现在是下午五点,我坐在教室里边听着无聊的线性代数课边给你回信”。
可终究你还是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我压抑着升腾上来的情绪,□□头像还在闪烁,前几条都是群里的消息,连打了几个叉,只剩下与徐恬的对话框。
“晓芒,我回来了。什么时候有空聚集?“
我都要忘记了,暑假可是同学聚会的佳期。我回复,“随时恭候。“
“那就今天吧。“原来她在线。
外边轰隆隆的施工声震得我头疼,我毫不迟疑地回复“好“。
跟徐恬的见面地点约在新天地购物中心,正门进去,前排奢侈品专柜前,她穿着一袭胭脂红色连衣裙,似是往腕部喷了些香水嗅了一下,跟一旁的导购交流着。
我拍了她肩膀一下,她侧过身来手腕凑过来笑着问,“这味道怎么样?”
“再淡点我会更喜欢。”
“檀木和香草,CD的Poison,”她搁下绿色的苹果形香水瓶,“很适合你。”
离开专柜去乘电梯,我诚实地说,“进门就被香水味包围了,完全闻不到那瓶迪奥毒药是什么味道。”
徐恬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我摊手,“你是专业的鼻子好么!”
她学的是调香,这原本听来就是个高端优雅的专业,何况是在位于法国阿尔卑斯山下的香水之都格拉斯的专门院校。
“记得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调制出第一款香水后,你来做广告策划。”徐恬信心满满地捏了捏我的手,我朝她笑着点点头。
也是在这家商场,二层的哈根达斯店,那还是各奔东西之前,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收到offer,我们笑着聊以后的生活,对未来满怀憧憬。我甚至记得当时我要的是草莓味的冰激凌,她要的葡萄兰姆酒味的。
一晃两年过去,我们俩没有商量,脚步不约而同地朝着冰激凌店走去,点的东西也没变。怀旧,重复当时的情境,不经意之间成了共同的习惯。
徐恬讲刚刚过去的格拉斯玫瑰花节,讲实验室里她做成功了一块香皂,以及她在Galimard做学徒好玩的事情,我听着却有些怅然。
我羡慕像她这样有明确目标并为之努力的人,成为香水师,她所有的努力都有条不紊地围绕此展开。再想想梁译所在的汉堡大学,大陆法系的研究数一数二;陈仲旭即将要进入的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医学专业也是首屈一指。而我呢,花费整个半年不急不慢地准备雅思,却是为了可以跟男友同处一所大学。诚然,各人有各人侧重的选择,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对自己绕着梁译转很不满。
似是察觉我情绪不对劲,徐恬转移了话题,“你跟梁译还好吧?”
“欸?”我抬头看她。
徐恬洁白的右手轻叩在桌面上,中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你不告诉我,我完全理解。我有男友了,现在对梁译只是单纯的欣赏。何况,”她笑哈哈地说,“当年你说人家又锋芒毕露又心机叵测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对人家有意思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反驳,只好坦诚道,“他在德国,还能怎样,不咸不淡的。”
陈仲旭是这样,徐恬也是这样,感情的事情我没想刻意瞒任何人,结果开始得低调,被揭穿时难免有那么点尴尬。
徐恬表情有些讶异,伸手握住我的双手,“我……前天下飞机的时候看到梁译了……他回国了,没有跟你说吗?”
我心底顿时一凉,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看他急匆匆的,应该是有急事,还没来得及吧。”她说着自己也不会相信的话来安慰我。
我拍了拍她手背,勉强笑笑,示意我没事。
从新天地二楼走到露天天桥上,市中心硕大的液晶屏幕上正播放着采访节目。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身穿正装的女人正襟危坐,脸庞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不卑不亢地回答主持人的问题,“是的。奥美投资的执行董事沈希孟先生曾任中华慈善总会的理事,昭明慈善基金委托奥美投资来运营并不是偶然……”“投资组合简单说来大概是稳健的债券、股票和PE等方面,在市场营销改进劝募的同时,奥美保证投入专业投资专家促进基金保值增值,高效率高透明地促进慈善基金的合理配置……”“昭明已经帮助一名在校大学生脱离病魔,我们相信……”
这一番类似政府发言人的讲话,让我想起来是在杨艾病房外的走廊上,她走过来跟沈先生打招呼。
奥美投资的执行董事,看来他并不是学心理学的,我悻悻地想着。
撑开太阳伞,我耸了耸肩,想什么学心理的,应该想想为什么你男朋友回国三天了都不联系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