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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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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相信过幸福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倏然漫不经心地想着,不由自主地抬手触碰嘴唇,又皱起眉掐紧了手指。
没想到自己的精神依旧脆弱如此,做些姿态给燮看是一回事,失态到那般程度却绝不是自己乐见的。凡事贵在限度,越过了界限终究害多利少。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抛下燮不谈,德叔的忽然清醒,凌府上所有人的昏睡,还有绿云……想来想去,会动手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了吧。
伤脑筋啊,为何在此时呢,又为何一定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倏然一个人的命,抵不起这么多罪的。
你要我在黄泉之下,如何面对他们?
翻开手掌,缺少血色的手掌中被指甲掐出丝血痕,顺着掌纹慢慢晕开。
忽地又笑了。早是满手鲜血的人,这会倒还怕了黄泉事,说出来真真教人笑话,生时的命抵不了,死后还有地府的刑罚等着,天理有道生死轮回,有什么是偿还不清的?
自顾自地笑着,心情反而轻松了些,张口想叫人来替他打理头发。
“绿……”
只半声,生生住了口。
那少女,终究是毁了,不管她是清醒的还是错乱的。无论怎么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也逼她犯下了杀亲重罪,她一辈子都要承受着自责,连狂乱都是痛苦的。
自己叫她一定要幸福……
再次苦笑了声,不准备再想了,自己走到桌前寻了把梳子梳理那头过分繁盛的长发。这些年来学会了做不少事,唯有头发自己打理不好,太多太厚重了些,嫌麻烦想剪却总有人拦着不让,身体一直不怎么样,倒是一头长发养得堪比史书所载的明德后。
慢慢梳着发,不由地想起那个被称贤后的女子,她的父亲,一代名将死后被人构陷,不敢以丧还旧茔,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之时,她正在后宫中勤勉地服侍她的丈夫和公婆。那时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一生的尊荣,始终无衰的宠敬,以及她父亲最终的昭雪,是否都因为了她的坚韧与忍耐?
我终究做不到她那样,我的时间太少,只能用更决绝些的方式去得到我要的结果。
一只手拿过梳子,拢住他的头发,仔细而有些笨拙地开始梳理。
倏然从镜子里模模糊糊地朝他笑:“燮。”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又唉声叹气的,绿云的事还挂在心上吗?”
“……不,”倏然老老实实答道,“我在想明德后。”
正燮愣了愣才接话:“喔……据说她也有头极漂亮的头发呢。”
都是曾熟读过史书的人,正燮自然知晓其中典故。可现在整个朝中像极了滴水不漏的铁桶,八年前礼部尚书言缜一案的知情者个个闭口不言,之前的线索到了京城又完全断掉。虽说大理寺派下了人,偏偏是淮阳府那个固执的年轻捕快叶阑。正燮对他本人没有偏见,只不知为什么,叶阑喜欢把倏然往案子里拖,明里暗里地示意倏然在背后动过手脚,这点让正燮极其郁闷。
倏然侧过脸看着他:“燮,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正燮用白缎子把倏然的头发绑起来,“你想去哪里?”
“怡情山庄。我想去住几天,燮……不要说不行,在这个屋子里,我睡不好觉。”
正燮的手猛地顿住,沉默了片刻,又继续结好带子,低低答了句:“好。”
怡情山庄在燕京外东南隅,临着泷江,正是绝佳的风景。
倏然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撩开窗上半边竹帘,怔怔看着窗外,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说是来散心,正燮却觉得他越发不开心,有心劝慰几句,到底也没说出来。
“我们……还没有这么沉默地来过山庄呢。”突兀地,倏然说了一句。
正燮反应不及,一时无言以对。
“当日里来,总是大呼小叫,打闹成片,惹得德叔温娘他们摇头不已,那时侯……好开心的吧。”
正燮才知他又想起过往的事,心中抽紧了一下,不由微叹:“倏然,放下那些,会好过很多,你一向聪明,为何对自己苛待如此?”
倏然闻言噤了声,放下帘子,漆黑的眸望着马车顶棚,有波光在其中摇摇晃晃,半晌,又淡淡一笑:“放得下的终放得下,放不下的终放不下,听天吧,我哪里做得主?”
“倏然!”
倏然朝他摆摆手,保持着嘴角扬起的弧度,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做不了主呢,燮,天定了这一切,天给了我这样一个奇怪的局面。你要我放下我的仇恨吗?你要我背弃我的誓言吗?你要我死不瞑目吗?可是你偏又让我不停地动摇,不停地想放弃。我不时时将心上划道口子,用那种痛提醒自己,如何才坚持得下来?
很累,自己的事已经乱七八糟了,又掺和进其他事来。是祸避不过,都到了这般局面,再逃也是无用的,找个机会把话说通透了也许反而好些。
只送倏然到山庄门口,车还没下,口谕一道急招宁安郡王进宫。倏然握了握正燮的手,叫他不要担心,都送到这里了,还怕人在山庄中走丢了不成?
正燮抓住他的手腕往怀中一拉,倏然柔顺地偎过去。正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唇角尚且留着微妙的弧度。他的唇是那种血红色蔷薇燃尽后的薄灰,带着股凄艳决绝的味道,让人不安。
不由自主吻了上去。
倏然的身体有一瞬僵硬,随即一如平日,没有抵抗,也没有回应。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安下心来。好不好?”正燮的声音低低的,在唇齿纠缠间呢喃。
倏然不说话。
“答应我。”
倏然垂下眼睛,轻轻推开燮,话语中有丝调笑的味道,“王的旨意都下了,做臣子的,还不快去?”
“答应我。”
倏然为他的固执微叹了声,“我答应你……不会再想绿云的事了。”
正燮满意地笑了,小心搀他下车,临走还不忘说句,“过两日我来看你。”
倏然只是微笑,优雅的唇染上些许血色,依旧带着那股凄艳决绝的灰。
眼光对视,错过,转身。
手指不约而同抚上唇。
……太冰冷……
……太灼热……
而后不约而同若有所思地笑。
……真是……糟糕呢。
入夜后有秋蝉的鸣叫,脱去了夏日里让人烦闷的聒噪,在凉风微拂的初秋深夜,有种末世的幽息。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
无人信啊……就算表了心又有何用?
倏然没有点灯,一手支颐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月色,另一只手轻晃着小小的白瓷杯子,浅碧色的酒水荡起微小的涟漪。窗外池水被风一扰,也连带地皱了盈盈月色。
是个美丽到妩媚的夜晚呢,是个该去划袜步香阶,减字偷声按玉箫的夜晚呢。
窗外蝉鸣嘎然而止。
不由得苦笑,“它都没有多少时日了,你又何必……不肯放过它最后一刻?”
暗夜中,白纱翻飞,形同鬼魅,月光在墙上映出淡色的影子。
倏然安静地放下杯子轻轻一笑。
“你来了,我已等你多时。”
来人没有说话。倏然径自拿火石点燃灯火,“你向来是不做赏月这种浪费睡眠的风雅蠢事的……不要生气,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可是在那之前,先让我问。”
他看着那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眼神有一瞬间的凌厉,“送来‘落雪’,解开我下的毒,给凌府所有人布下迷药却让那女孩一人醒来的人,是不是你?”
来人安静许久,终于低声答道:“是。”
倏然猛地闭上眼,又慢慢睁开,“我知道了。可是你要问我的,我不能答你。因为……”他看着来人,眼中盛着悲伤,“他不愿你知道。”
怡情山庄的管事几乎是爬到凌正燮面前。而听完他的话,凌正燮神智中唯一的想法只是,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站直,不要慌乱,冷静。
用平静的声音一条一条吩咐下去:封锁消息,搜查山庄周围,把六扇门叶捕头请来。
府里的侍卫们都知道那位苏公子对自家王爷来说是特别一些的人,上次的威胁清晰地在耳边响着。父母妻子都在京城,还不想去北疆那种地方活受罪。
齐声响亮地应了,赶紧一丝不苟地执行王爷的命令。
正燮没有表情地看着侍卫们离开,转身走去飞絮轩。
几天前来的时候,这里有一名优雅的少年,一名天真的少女。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少女疯了,少年……再一次下落不明。
一下子想起很多东西。想起了八年前的分别,想起了无数夜里的辗转,想起无可救药的眷恋,想起了江南时的重逢,想起了那一次的伤,想起了他的落寞和忧郁,想起了第一次的不算是吻的吻。
想闭上眼,再睁开,也许倏然就会出现在眼前,墨发垂肩,白衣飘摇,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抬起幽暗清冷的眼睛,然后淡淡微笑。
可是,空无一人,空、无、一、人。
他忽然地抡起拳头砸向墙壁,粉白墙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子。
倏然!倏然!倏然……
很冷,也很安静,水滴滴下的声音缓慢而规律,细细的响着,他分辨不出那是水还是自己的血。痛楚像网一样罩在全身,不,就是网,那些纤细的墨色的线,像是看得见的痛楚,把他束缚在角落,没有挣扎的余地。
低喑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那个问了无数次的问题,“他在哪里?”
头脑昏沉,唇边尝到的鲜血味道都快让舌头麻木了,越发支撑不起的身子感觉到的痛越发鲜明。却还是固执般地弯起唇角,露出能露出的最好的微笑,像很多年前那样的微笑。
“他……不愿……告诉……你。”
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手指微微颤抖着,手的主人声音和缓却带着哭意。
“我不想伤你,阿冉。但我不能再等了,七年了,我等了他七年。你为什么不说呢?‘绕指柔’你抗不过两日的。你还有仇要报不是吗?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
“……翩……姐……他……不愿……”
手掌挟风重重地甩到他脸上,力道大得让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下,随即痛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无力地半挂在墙上,水滴的啪嗒声越发响得急切。
“‘得落雪必遇寒霜’,不是吗?我一直等他来找我,可他为什么不来!”
垂下的发丝遮住苍白的脸,他在阴影中淡淡苦笑,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你一直都是个固执的孩子。好好想想吧,一个时辰后我再来。”
恍惚的意识中响起门锁碰撞的声音。还要他怎么想?他答应过那个人守住诺言的。为什么要知道真相?真相从来都让人痛苦与进退两难不是吗?
得落雪必遇寒霜……那是故意放出去的谣言,想给她和颍一个希望,或者给自己一个幻象。那个人走得突然,只留了一句话,给自己,却为了她和他。
寒霜落雪,铸剑师烨最后的作品,也是传说最好的作品,其实只完成了一半。只有落雪,没有寒霜。
他发过誓的,以落雪为誓,如相违背,平生最爱之人死于此剑之下。
他不知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爱人,但任何人都不可以因为他而无辜地死去,所以他立下誓言,决心遵循。
翩姐,翩姐,我不能说,也,不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