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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霜痕 ...

  •   我的眼里若还能容下一个人,那一定是雪沉。

      我没有想到,十年之后,雪沉一剑划开我的面具,一如多年前她一笑叩开我的心扉,从此那扇心门只为她一人而敞开。

      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连姑姑也揣度不得,我来到极乐堂的时候才不过是个小孩,姑姑说看我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煞是可爱于是收养了我。

      可是这一切竟是我半生凉薄的一个小小引子,我乃上古神族引凤族传人,传说我们这一族的人,无论男女皆拥有绝色容貌,当我们成年之时便有凤凰入梦涅槃,我们将拥有不死之身,但若是在成年之前夭折便与常人无异,我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引凤族传人,传说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山迢路漫,竟凭双足跋涉亦或马匹行路根本无法抵达,除非得到《逐月诀》。

      满月之时,拿起我的引魂笛,吹奏一曲“逐月”,我便能借由月之神力一日千里,最终抵达那个我从不曾见过的故乡,让我们引凤一族从此不再颠沛流离,而这一切孰真孰假我却不得而知。

      极乐堂是个好地方,雕梁画栋,声色旖旎,在远山黛色中静静矗立,每日丝竹管弦之声不息,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掩盖背后的刀光剑影,血腥杀戮,我的生活里闻不到别的味道,除了人血的腥味。

      多少条人命从我手中滑过我已无从忆起,我只知道自己是极乐堂中杀人最多之人。

      春去秋来,寒暑枯荣,我将自己藏于那半扇面具之下,轻易不让旁人读出我的喜怒哀乐,只有我自己知道,唯有在看到雪沉的时候,我一颗终年如履薄彼、惴惴不安的心才得以放松。

      雪沉不知道,其实很早我就见过她,那时我还在流浪,有一日误闯入一个树林之中,竟迷了路,待到日暮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野狼嚎叫之声不绝于耳,我暗暗觉得自己即将成为野兽的果腹之物,正在我心灰意冷之时,一个扎着羊角辫、一脸稚气的小女孩忽然冲过来拉起我就一阵飞奔,竟逃出了那野树林,那小女孩笑起来美眼弯成了月牙,从衣兜里掏出几块饼交到我手中道:“我叫骆雪沉,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我叫阿纳……”引凤一族的文字语言与这些人截然不同,我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自己的小名。

      “噗,阿纳?没有姓吗?阿纳,我告诉你啊,从这里再走一段路前面便有个村子了,你去那里吧,我家住得很偏僻,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玩!”那小女孩调皮地朝我嘟着樱唇说道。

      “我……”

      “我还是去那个村子吧,雪沉我们后会有期!”我学着江湖侠士的模样与雪沉拱手作别,心中却满是不舍,我想跟雪沉在一起,可又怕给她们一家人惹来麻烦。

      引凤族拥有不死之身,呵,多么让人羡慕啊!可这也正是招来灭顶之灾的原因,我们流离居所,散布天涯,不正是被各种妄想长生不老的人苦苦窥伺吗?娘亲将我弃置不顾并非不疼我怜我,乃是想让我被一户好人家收养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至于那不死之身便当作从未存在之事。

      冷长老活了很久了,大概有三百年之久,他是我们引凤一族中不朽的神话,他说看惯朝代更替、潮起潮落,爱过很多人,恨过很多人之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是重复的而已,风景看了会倦,人也会疲惫,心早就死了。

      冷长老还说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他说他听过一段戏里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冷长老爱抚地摸着我的头道:“我们引凤一族若是不动情便可以活得如这株古树一般长久,但若是动了真心,呵呵……”白发苍苍却是一副童颜的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又咻乎往远方而去,似是忆起了某个故人。

      “若是你爱上一个女子,你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吗?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生与死啊……”冷长老旁若无人的兀自低语道。

      “有些东西犹豫了便是没有了,呵呵……”冷长老笑得异常苍凉道:“我活了这么久,真是可耻啊……”

      “可耻?冷长老,你是我引凤一族活得最久的人,怎么会无耻呢?您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啊……”

      “哈哈,罢了罢了,做错的事便无可挽回,无可挽回了哟!”冷长老颤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棍离开了我的视线,薇谢树上的紫色花瓣落在地上,仿佛有什么被踏碎了一般,繁花遍地却徒增寂寥。

      我的背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却让我每每忆起都倍觉心甜,雪沉这个调皮的丫头自从进了极乐堂后被便姑姑化作男孩打扮,她虽入了这生不如死的极乐堂却仿佛不知自己身处“地狱”一般,每日都活得逍遥自在,与一众师兄弟打打闹闹。

      那一日,雪沉忽然跑到我身边说想借我的引魂笛一用,我拗不过她,只好将笛子交给她并嘱咐她把玩一下即可,千万别吹奏起来,岂知这丫头骗不听劝,引魂笛离了我手自然不受控制,整个芳菲园里都乱了,引魂笛不但引出了许多蛇虫鼠蚁更引发了一幕幕的幻象,据说那一日姑姑第一次在幻象里看到了那个令她深受情伤的男子。

      姑姑大发雷霆,我急忙找到雪沉抢回了笛子,我叫雪沉保持缄默千万不要说大祸是她闯出来的,否则我就再也不理她了,姑姑把我揪到罗刹堂,第一次在师兄弟面前严厉的惩戒了我,说我学艺不精还随意卖弄,“夺魄鞭”足足抽打了我七七四十九下,我浑身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只觉若是再打一会儿,这条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师兄……对不起……”雪沉眸中喊着泪光,在我床边为我上药,月色斜斜照进来,我痛得浑身动弹不得,却还是不禁伸出手拭干了她眼角的泪。

      “雪沉,不哭,身为我极乐堂中人,怎可以动不动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再说,你如今作男子打扮更加要学得玉树临风,气度清雅,这样扭捏作态岂不容易暴露身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们这几个师兄弟都是来路不明的孤儿,彼此相互扶持依偎长大,甚是亲密却又存在着一丝芥蒂,毕竟杀手之心难测,我在众人眼中最早出师,又是出了名的冷血不留情,千里不留痕,“引魂笛下,不留活口”,他们看我的眼光便有些怪异,夹杂着三分畏惧、七分妒忌。

      姑姑喜欢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于是那次姑姑大发雷霆便有人藏在幕后偷笑,狄暮水与段秋风一定笑得合不拢嘴了,这两个小师弟生得是龙章凤姿,俊逸出尘,可是心中那点小心思却是龌蹉不堪,他们二人如孪生兄弟一般,杀人放火都是结伴而行,一个人弹奏古琴,另一个随之起舞,这便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舞双煞”。

      我幻想过很多死法,也曾在执行任务时想着这一次是否就有去无回了,但我知道,只要我活着回到极乐堂一日,我的命便是骆雪沉的,只有她能杀了我。

      我终日带着这半扇面具郁郁寡欢只是因了那日我偷听到姑姑的秘密,那一日,夏蝉在树上嘶鸣,动物呱噪不安,人心也浮躁不已,我独自在院子里溜达,鬼使神差地经过姑姑的房间,眼见门扉半掩,便凑了过去,一不小心竟瞥见姑姑卸下了面具,我见姑姑那张脸布满皱纹,与她那婀娜的身材截然不同,当下便急着溜走,谁知却被姑姑一把揪住。

      “咦,我的千霜乖徒儿,来见我也不吱个声,可真是不光彩啊!”姑姑戴好了面具沉声对我说道,听不出喜怒,我早已吓得冷汗直冒,恨不能钻入地缝。

      “千霜,跟我进来!关上门!”姑姑将我带入房中,忽然伸出手在我面庞上摩挲了一会儿道:“诶呀,这眉眼、这鼻梁,这下巴,真是鬼斧神工,不像是尘世中人,倒似个谪仙了,真是俊俏啊!”

      我抿着唇,不知如何应答,却只见姑姑眉飞色舞似说道了兴头上道:“千霜,勤加练功,以后这极乐堂就是你的了,谁长得最漂亮我就将衣钵传给谁,可是嘛,堂主只有一个,呵呵,其余的人该如何处置呢?”

      “其余的人该如何处置是啥意思?”我天真的瞪大眼睛问道。
      “哈哈,好的杀手总是形单影只,若非打败了他人又怎可衬托你的优秀,你若想坐得堂主宝位,一是要有足够出色的容貌,二嘛,便是……嘿嘿,杀了你这些师兄弟们!”姑姑目露凶光,低声冷笑,我直觉脊背发凉,寸步难移。

      姑姑一言九鼎,从不戏言,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

      那么,我这张脸还是不要罢了,我不想成为什么堂主,我只要雪沉,只要雪沉活得好好的便是我一生最大的慰藉。

      我找了锋利的小刀对着铜镜在自己右脸上狠狠地划下一道,血流如注,我的唇角却浮起一丝笑意,这张脸于我有何要紧,这幅容貌不要也罢,可过了不久,我却发现那道伤口竟兀自愈合了,我又费力割上一刀,明明感受到猛烈的痛意,却还是没用,这样试了一个时辰之后,我无奈放弃,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间忆起姑姑的半扇面具不禁计上心头。

      十岁的时候,我开始撒这个弥天大谎,我骗了所有人,包括雪沉。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以后的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有人白衣轻飒,提着飞雪剑款款向我走来,静静地在撩人月色中对我道:“霜师兄,雪沉来取你的性命了!”

      落雪沉沉,霜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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