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茶说

2、一世

　　红衣男子穿梭在人群中，一双晶亮透黑的眼眸迅速在其间扫来扫去。

　　凡人的茅草屋，凡人的泥巴墙，凡人的吆喝声，在男子看来，都是俗物。似是一刻都不愿多留，男子施了法

　　术，终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要找的人。

　　破不成形的衣服遮着身子，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腿都脏脏的，身子缩着，脸埋在膝盖，只看得见鸡窝似的头

　　发。男子不由皱了眉，凝神再看，望准那人胸口有淡淡的光后，才走上前，冷声道：“把头抬起来。”

　　那人仰起脸，揉了揉眼睛，像是才睡醒的样子，盯着男子看了会儿，赶忙起身，尴尬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声音轻轻：“官爷，我没有上街影响店家做生意，我只要一个能睡觉的地方，求您···”

　　“乞丐，活得很辛苦么？”男子打断那人的话，瞥了一眼后，就将目光移到别处，满是不屑。

　　那人默不作声，垂着脑袋，咬着下唇。因那两字称呼而被伤到的神色，尽数敛在眼眸。

　　“这样活着，很可怜，不是么？”男人见那人垂头丧气，当是说中了，便进一步问道。

　　那人轻轻靠在冰冷的墙上，抓着衣角的手捏紧了些。

　　“如果我可以给你··”

　　“我不可怜···”那人用近乎叹气的语气道，声音轻得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卷散。

　　“如果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荣华富贵···”

　　“我··不可怜··”

　　“等你享尽，死前，把心给我，可以么？”男子不理那人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仙跟妖最大的区

　　别在于，妖想要的东西，直接夺取哪怕害人性命，仙则给出条件，让人答允。

　　那人一愣：“心？”手不由按上胸口。

　　男子看了眼那人心口，点了下头：“我绝不会提前害你性命，定是等你享兢··”话一下子哽住，不知什

　　么时候，那人轻抚上了男子的脸颊，男子嫌弃地避开，看着那人的眼神寒若深潭。

　　“阿··阿红？”那人颤抖着嗓音唤出，对视上的眼睛，恍若一泓清泉。

　　“什么？”男子嫌隙地退了一步，又问了遍，“我所说的，你应还是不应？”

　　“阿红··你生得真好看。”

　　两人皆是答非所问。男子不再说话，冷眼看着那人，那人也是静静望着。

　　“还有六十年，这般狼狈，为人不齿的苟活。”男人的眼神透着股高高在上，仿佛眼里倒映着的人就如蚂蚁

　　般渺小。

　　“我··不可怜。”那人擦了脸颊一把，浅笑道，“我相信总有人，会一辈子陪着我。”

　　“哼。”男人冷笑，“等来世，才有可能。”

　　那人依旧只是一副温和笑容：“会有的，这一世···”

　　男子挑眉看着那人，一脸冷淡，眼底尽是不信。

　　“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要你陪我。”那人见男子眉头一拧，赶紧道，“我不奢求六十年，只要十年就好。”

　　“然后？”男子板着脸，等他把话说完。

　　“然后··你把心··拿走吧··我··”

　　“好。”男子这才满意地动了动嘴角。

　　那人见男子微动的嘴角，淡淡一笑：“阿红，我叫梨。”

　　男子动了下手指，在那人身上打了个圈，眨眼间，赃物俱除，一身白衣衬着渗水般的肌肤。

　　男子的视线在梨身上稍作停留，然后瞥向对街的药铺名，随口道：“我不认识阿红，叫我仁。”

　　“嗯，仁。”梨走上前，双手捧住仁的双颊，亦如当初托着花朵，“你能陪我，真好。”

　　这次，仁没有推拒，直直看入梨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莫要忘记，十年后，把心给我。”

　　梨笑容泛僵，眼神却依旧温柔：“我不会忘记。仁，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那颗心？你已经化成了人形，已

　　经是仙体了，不是么？”

　　“因为，它不属于你。”仁亮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并蒂花，一个根一根茎一颗心，谁道就是相

　　依为伴了？为何不是相争？最终，我绝不会是那个不完整的。”

　　梨默了片刻，仰脸如往昔吻花瓣那般吻了下仁的嘴角，然后轻笑道：“是啊··”

　　一个人，可以把十年过得很长，两个人，却像是弹指一挥间。

　　十年如梦般，仁当真时时刻刻陪在梨的身边，事事周到，没有一丝抱怨。当梨以为可以这样下去一辈子的时

　　候，竟到了梦醒时分。

　　“十年过了。”因时间流逝而变得柔和的声音，突然恍若初见般冰冷。

　　“嗯。”梨淡淡一笑，苦涩的意味藏也藏不住。

　　“还记得么？”

　　梨吸了口气，向着仁张开手臂。

　　十年间，每每这样，仁都会伸出手臂来抱梨，可是这次，仁没有回应。

　　“来，拿去吧··你要的东西···”一向挂着笑容的脸，此刻一片惨淡。

　　仁没有说话，慢慢抱了上去，手贴上梨的后背，心的地方。

　　胸口渐渐变得很闷，快透不过气的时候，猝不及防，心那儿突然被撕裂般的疼痛，一口气倒吸，梨一抽一抽

　　地喘，身子直接软下去。

　　仁的衣服胸口处，留下了那人一片殷红的血迹，身体里空荡荡的地方，有了个温热的东西填了进去，刹那，

　　也不知怎么了，眼眶一热，滚烫的液体滑落脸颊。

　　“仁··你··为什么就不能··”梨即便睁着眼睛，也因疼得眩晕，什么都看不见。话说了一半，就再也

　　没有下文。

　　仁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一片湿热，但眼睛还是一直在落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原来，有心，是这样的感觉···梨··原来有了心··才知道··相伴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梨的身体未凉，却已开始化为尘土。仁用法力牵引，将其尽数紧紧控在手心。

　　“梨，我们··重新开始···”

　　数十日后，万花仙子再次来到瑶池，却意外地发现，又生出了一株并蒂花，依旧是一红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