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谣》黑藜氏

7、刘农德

　　我们大队小学老师流动性很大，有时一个学期要换两三个老师。
　　时间久了，很多老师别说名字，就连长相模样都记不清楚。
　　而二年级时那个叫刘农德的数学代课老师，我却至今印象深刻。
　　这位老师头发经常不剪，乱蓬蓬的，就像冬天被风吹乱刮散的野草。
　　他很少换衣服，有时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两三个月都舍不得脱。
　　所以他那身衣服每件都很脏，很邋遢，总是黑腻腻黏乎乎的。
　　他衣领袖管前襟处那层油污黑渍，用手指甲都刮得下来。
　　他那恶婆娘从不给他补衣服，所以他身上那些补巴都是自己补的。
　　他这种男人懒散邋遢，笨手笨脚的，哪里会做针线活啊。
　　所以他衣服裤子上那些补巴，针脚粗壮，线缝歪斜，皱皱巴巴的。
　　他整天抽旱烟，经常站在黑板前烧着烟袋，喷云吐雾地给我们授课。
　　他下来指导我们做作业，张嘴就是满口大黄牙，连说话都带着烟油味儿。
　　他满身旱烟味，所以有人说他夏天在林子里睡觉，蚊子都不敢叮他！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这位老师无论春夏秋冬，身上都有许多虱子。
　　只要他靠身过来，我们便经常能看到他头发和衣服线缝里有许多虱卵。
　　好几次他坐在旁边给我讲题，我都看到他衣领头发里有虱子在蠕蠕爬动。
　　有次我帮他批改作业，竟然看到他鬓角发梢有两对虱子在抱叠着□□。
　　所以那时，他每次靠身过来给我讲题，我都要稍稍朝旁边闪躲身子。
　　因为我怕他身上那些虱子会在不经意间掉落，或者爬到我身上来。
　　这位老师虽然浑身汗臭，满嘴油烟味儿，形象脏污邋遢，可教书却很在行。
　　他给我们代了两学期课，使我们班的数学成绩普遍都有较大提升。
　　可惜后来大队会计家媳妇走关系，把他这代课老师给顶掉了。
　　他不能当代课老师，生活过得更窘迫更穷困，看起来像叫花子似的。
　　有两次我在街上看着他蓬头垢面，衣服褴褛邋遢，赶紧绕道走开。
　　有一次，我跟着大人到公社粮站去交公粮，在人群里远远地望到他
　　他当时跟着他们生产队那些社员一起，挑着粮食，排着队等着过称。
　　——那时交公粮很挤，有时一天有十几个生产队让社员挑着粮食来交。
　　当时他好象很饿，竟然悄悄抓起箩篼里那些金黄麦粒，偷偷嚼食起来。
　　结果被他们队长发现，当着几个生产队数百位社员的面，狠狠地训斥着他。
　　我们生产队有几个社员过去看热闹，回来便把听来的传闻告诉大家。
　　他们说，他老婆不让他吃早饭，他只能饿着肚子，挑着粮食来上公粮。
　　现在都过中午，太阳都偏西了，他还饥肠辘辘的，连早饭都没有吃呢。
　　他是实在饿得不行，才大把大把地抓起禾箩篼里那些生麦粒偷偷嚼食起来。
　　这些生麦粒哪是人吃的东西啊，普通人再饿，都不会嚼食这些生麦粒啊！
　　所以当时人们讲起他时，都把他当笑话讲，可我听了却很难过很悲戚很同情他
　　后来还有一次，我听人说，他被老婆带着娘家人狠狠地打了一顿。
　　他被打得浑身是血，据说躺在床上半个多月，才能勉强下地干活。
　　而这之后很多年，我都没再看到他，也再没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现在想来，可能在那次传闻没多久，这可怜老师便病死或者是饿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