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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暖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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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九天,凡间正是寒冬,陆家村的陆家湖上冻上了一层冰。这冷掉牙的冬天里,没有人还会在屋外晃悠。
雪落在湖边的枯枝上,小树枝又窝在雪中。小树枝不是树枝,是只麻雀,他的家人们因为争相去抢簸箕下的谷子结果被那簸箕给逮个正着。现在说不定在哪个锅里翻腾着呢!村里人间还有一个说法,就是麻雀脑可以治冻疮。
总是慢人一步的小树枝就因为这“慢一步”侥幸捡回一条命,但现在懂得瑟瑟发抖的他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雪一片片压在小树枝身上,他渐渐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很悦耳的长鸣。这样动听的鸣叫他还从未听到过,他不禁朝那声音传来的天空望去。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包裹着一个雪白的身影,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大鸟。他的翅膀展开就能遮住一小片天地,雪花在他周围打着转,他优雅地盘旋而下,就像一片巨大的雪,像雪一样慢慢悠悠地来到凡间。
鹤唳长空,在这片了无生机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萧索。但这对小树枝来说是希望,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只漂亮的大白鸟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冰冻的湖面,雪白的仙禽亭亭立于风雪中,又一声清悦的鸣叫,仙禽转瞬间就化作身材颀长的白衣男子。雪落对眼前的景象大失所望,他好不容易避过所有的目光偷跑下凡,看到的居然是一派萧条的颓丧。
“凡间比天上好,繁花似锦,热热闹闹的,还有好多很好玩的东西。”有两个仙子结伴走过云澜池时,其中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声音被云澜池中的仙鹤听到。天上实在是太冷清了,雪落在这云澜池中过了多久他已记不清。每天同样翻涌的云雾,纤尘不染的玉栏,永远不会凋谢的荷花,微微泛银波的池水。来往的是神仙,一个个冰雕似的人,冷冷硬硬,也是千百年不改的面容。再心如止水的人看了也会生厌。
好不容易下来一次,凡间居然也是千里冰封的寒冷。雪落抖抖衣服上的雪,准备回到天上待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来。
“啾!”微弱的叫声被朔风卷来。雪落皱起眉,迈开步子向那堆在树枝上颤抖的雪球走去。
看到他走来,几乎要被雪掩埋的麻雀露出尖尖的嘴:“啾啾!”小树枝讨好地向雪落挪过去,枯枝再也支撑不住这团东西,咔嚓一声断掉了。
雪落赶紧接住这个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小麻雀捧在手里是冰冷的,连动也不动。仙鹤叹道:“算你的命不好了,我找个地儿将你好好葬了吧!”
话音刚落,小小的生灵又极微弱地抽动了一下小枯枝般的爪子。
还活着!仙鹤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喜悦,这个麻雀活着终究还是件好事。他把麻雀揣在怀中,低头往怀里吹出一口气。
小树枝在听到大白鸟说要把他埋掉的时候,吓得用尽力气让自己动起来。随后有风吹来,不是冷风,是温暖的春风。在春风中,小树枝好像看到了冰雪消融后波光粼粼的湖水,岸边开满了野花。他窝在绒绒的新草上变得很疲乏。
小树枝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张清冷俊秀的脸,那双细长的眼睛从上俯视着他。他这时才想起那件怪事,一只大白鸟变成眼前这个人了,不过这个人救了他。他是一只很有礼貌的小麻雀,站起来,在那个人的膝头上蹦蹦跳跳,啾啾啾地表示感谢。
那人脸上冷冷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感谢而变热,他说:“这是因为你命大不用谢我,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就不过来。”尽管如此,小树枝还在蹦跳地感谢他。
雪落的脸上终于添了几分无奈,“虽然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的叫声实在是让我很烦。”说完他挥手,流云广袖拂过小树枝,一个雀跃的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那灵光四射的黑亮眼睛下的脸颊上稀疏分布着淡褐色的小斑点,这让他显得更加活泼。雪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变成男孩的小树枝还是没个子,雪落坐在湖边的岩石上还是能俯视这个孩子。大雪已经停了,枝头上的雪被蹦蹦跳跳的小男孩震落,掉在雪落的头上。白色的雪,乌黑的发,相互映衬下是一种清冷的美,小树枝忍不住伸手要去摸。
雪落一把抓住那只放肆的手,皱眉问道:“你有名字吗?”
“有哇!我叫小树枝。”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被抓住,歪着头看这个奇怪的人说:“你是什么?”
仙鹤发现小树枝即使变成了人形,还是一样的烦人,也说不出人话。“你不应该说‘你是什么’,应该问我的名字。”
“好,我叫小树枝,你叫什么?”
“雪落。”
“那你是什么呢?”
“……”雪落觉得当初不应该就他,把这个快死的东西给埋了,现在不是清净得多!
没有得到回应,小树枝依旧锲而不舍:“我是麻雀,你是什么?”
“仙鹤。”懒得再和这个小孩摆什么道理,他肯定不懂的。
小树枝拍手大叫:“你是仙?怪不得呢!我听村子里私塾先生说仙人都很厉害的,谢谢你救了我。”
雪落看这个滔滔不绝的小孩头很疼。在天上的时候嫌太冷清,现在倒是又太吵闹。他打断小树枝的自说自话:“凡间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有有!”小树枝太高兴了,“进到城里就热闹了。那里有很多东西卖,还有好玩的……”
听到“热闹”“好玩的”雪落提起兴致,说:“这里不是城里吗?去城里怎么走?”
小树枝很奇怪地看着这个神仙,说:“这当然不是城里,这是陆家村,城门离这里还有五里呢!”
区区五里于小麻雀来说是长途跋涉,于仙鹤雪落只是扇两下翅膀。小树枝还没有从刚才的飞行中缓过来,在雪落的背上只数到五就来到城中。他又按捺不住,在地上蹦蹦跳跳起来。
城中果然是繁华不少,虽然是冬天,街上的人却不少。叫卖的小贩,大冷天却拿着把扇子的纨绔公子,雍容华贵的妇人,顾盼生辉的女子……出行人们互相嬉闹,有的在讨价还价。声音大得可以把整座城撑破。
雪落享受这天界所没有的喧嚣,不再去理会小树枝。他像一个没见识的孩子四周张望。
“……常来酒家的菜烧得不错,东巷第三家的小花卷味道很好”没人理他,小树枝渐渐没了话说。他住嘴,默默跟在这个一声雪白的人身后。他能变成人形,完全是雪落的恩赐。他听说他们这种低贱的麻雀要修成人形,起码也要二百年的光阴,不过哪只麻雀又能撑过二百年呢?天上是怎么样的?雪落他都没见过这些东西吗?
雪落如今才发现天界的单调,他的云澜池尤为无趣。难怪织女要溜下来,他现在也不想回去了。
正走着,长袍忽然被扯住,仙鹤懊恼的回看那只放肆的麻雀。麻雀拽着质地柔软的雪白羽缎,问:“可以把我的衣服变成这样吗?”
仙鹤看着小男孩的粗麻布衣,忽然笑道:“为什么要换呢?你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呀。”随后如愿看到麻雀的一脸暗淡。雪落捉弄了小树枝心情甚好,昂首转身,向前大步迈进。要迈第二只脚的时候又走不动了。
“干什么?”他转头问那个扯他衣服的男孩。小树枝巴巴地瞧着他,问:“有钱吗?”
钱?听说凡间可以用一种叫钱的东西换任何东西。但……“没有!”他怎么可能有这种俗物。小树枝放开了他。
接着他看到小树枝钻进人群中,悄悄把手探向一个男人的腰间,抽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布袋。“呵呵!”他蹦跶到旁边的面摊叫了一碗面,很开心地吃起来。
原来是这样。雪落明白了,他挡住一个老婆婆的去路,伸手一把拽下老人家的钱袋,转身施施然走掉了。
老婆婆半天才反应过来:“抓贼啊!”
小树枝喷出嘴里的食物快步跑过去,拉过雪落,向老奶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少爷脑袋不太好使,冒犯了您。对不起……”围过来的人都很同情地看着这个俊秀出尘的痴呆男子。
“真笨,连贼也不会做。”小树枝又要了一碗面,小声地对雪落说。雪落忽然发现凡间很复杂。
跟小树枝一起生活他学会了很多事,比如快没钱的时候可以去赌坊,没钱的时候去偷。当他意识到这样是错的时候,就返回去教诲小树枝,小树枝听一半,漏一半,,过一会再忘一半。
他们在城西的竹山上盖了座小茅屋。雪落种下满园梅花,小树枝在这些树下打盹。雪落看着肚皮晒太阳的小树枝,心中有了依赖,他们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那是最好。天上的寂寥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如今他动了凡心,只为待在这聒噪的小麻雀身边让心变得温暖,但终究只是在做一个梦,梦要醒,人要散。
小树枝一天天长大,小树枝现在已经长到他的肩膀了。当初他还是那么小,雪落想象不出小树枝还到他腰间时候的样子。长大的小树枝提醒了他,他在凡间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梅子将黄,风细雨斜斜。吃饱饭的小树枝禁不住春困,早早睡了。雪落在床边看他安详的睡颜,胸中涌出青梅子的酸涩。
喂,我要走了!在心里喊出来,小树枝肯定听不到。他一定梦见吃的了,不停咂嘴。
瞧着这个不安分的少年,从前雪落眼底的冷傲荡然无存。他柔柔地看着入睡的他,慢慢靠近,然后在那张稀疏分布了斑点的脸上一啄,旋即分开。
就这样吧!我走了。
一抹飘逸的白影消失在春夜细雨,留下飘荡于空,久久不散的长鸣。
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梦中小树枝又变回那只将死的小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