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收 ...
-
不知躺了几天几夜，再醒来，只见红芍宫一片缟素，一身麻布白衣的侍婢翡翠见她悠悠醒转，高兴地叫道：“小姐，您醒了！”
目光木然地打量着白色帐幔的红芍宫，倾城有些迷茫。看出她在疑惑，翡翠小声说道，“皇上，驾崩了！”
父皇驾崩了么？不管太子如何，父皇是疼爱自己这个新媳妇的，记得刚过门第三日，来皇宫奉茶，皇上知她善弹琵琶，将前朝周皇后曾用过的烧槽琵琶（注解①)赏给了她。
挣扎着要起身，帘幕一挑，头插一朵洁白牡丹宫花的魏淑妃进来，如今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年号元泰。已经尊皇后为圣德皇太后，尊生母魏淑妃为慈仁皇太妃。
倾城要起身，却被面容憔悴的魏太妃一把扶住，“媳妇，苦了你了……”声音哽咽，顿了一下，“如今宫中就只剩下我们娘俩孤儿寡母了……”撩起手中的白色锦帕子擦了擦眼泪。
“母妃，媳妇，不若死去……”倾城泪如雨下。
魏太妃哭着哀求道，“孩子，你不能轻生，你腹中怀着玄珞的孩子，这是他唯一的血脉啊……你昏迷三天三夜，孩子依然无恙，这是你们母子的缘分啊……”
玄珞是忠王苻霖的乳名。
抚摸着还未隆起的腹部，倾城心中一阵悲凉。想起那个人恶毒的话语，不由得瑟瑟发抖。
“为了孩子，母妃求你，求你忍辱负重，暂且顺了那个畜生的意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从长计议……”魏太妃殷切的眼神，让倾城进退两难。
“可是，母妃，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啊……您让媳妇委身杀父杀夫仇人……”倾城哽咽。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孩子，你明白么？”魏太妃喟叹一声仿佛安慰倾城，又仿佛自言自语。
御书房崇文殿内，新熏的果子香袅袅生烟，散发出一股水果的甜腻。新皇不喜欢熏那些兰麝之香，却偏爱熏果子香。
新皇的书案子上一盆冰块正冒着白烟，化成的水汽扑面而来，凉爽无比。
桂公公小心翼翼地讨好：“皇上，您要不先歇会？”
新皇一挥手无限烦乱，“去红芍宫里盯着，那女子醒了没有……注意，别让那个狡猾的魏太妃耍花招！”
桂公公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还好，先帝驾崩，自己及时纠正了队形，告发了反叛派，新帝感念自己功高劳苦，依然准许自己贴身伺候。真是莫大恩惠。
不多会，跑得满头大汗的桂公公进来，“皇上，皇上……”心中一急，站了起来，作势往外走，“她怎么样了？”
“皇上放心，王妃已经，醒过来了。”桂公公擦了擦满头大汗，又道：“太医说，王妃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那个孩子呢？”皇上喃喃自语。
“回皇上，命大得很，胎儿一切正常！”桂公公谄笑。
“好吧，以后，不要再称呼她忠王妃，——常小姐，知道么？还有，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任谁也不许说……包括太子府里的常奉仪……那些知情的宫人，悉数处理了……”新皇若有所思。
——自从，三个月前，她嫁给弟弟忠王，进宫献茶第一眼看到，她就是他见过的最可心的女子。可是这个骄傲的女子却舍下贵为太子的自己，嫁给了弟弟。
“传话过去，无论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太医只管回了你，去太医院里取就是，别的也是一样。总之，尽快将她调养好——朕要好好折磨一番这个叛臣的罪眷。”
最后一句似乎有些矛盾，要折磨何必先调养好呢。
桂公公属猴，很会顺杆子爬，“皇上，这女子也怪可怜的……上错花轿嫁错郎啊……要不先将她送往太子府？”
先帝尸骨未寒，太子府里的女眷暂且没晋封。待到七七四十九日国丧完毕，再将太子嫔妃一到皇宫。
“朕要她生不如死！”话虽狠了点，却没有多少分量。历经一切沧海桑田的桂公公抿嘴一笑，也不戳破，领旨出去。
旭日东升，又是崭新的一天，死过一次的人，活一天觉得赚了一天。
红芍宫里新换的太监宫娥们早已经开始打扫，常倾城扶着门框虚弱地站着，打量着远处飞檐走兽的皇宫，凄凉和陌生涌上心头。
这几夜都是梦见自己的丈夫和爹爹满身鲜血，拉着自己的裙角，不瞑目的眼神，分明哀求自己为他们报仇。不由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报仇？！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桂公公又尖又细又长的声音，慌忙回到床榻上躺下，叫翡翠卸下洁白的绫绡帐。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此刻见了他会忍不住跟他拼命。
又是那团明黄色的影子，所不同的是，锦袍上绣着的金龙不再是四爪，而是真正的五爪金龙。
绫绡帐内隐约可见侧身朝里睡着的一具美好的女子身体轮廓，一只皓腕枕在臻首下面，虽然隔着绫绡纱幔帐，依然可看清那柔软无骨，尖若春葱的纤指。
翡翠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自己为何轻手轻脚，难道她这样一个帮着丈夫一起谋反的女子，值得自己小心呵护么？不由得一把掀开绫霄帐，粗暴地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装什么呢？此刻你心里大概正盘算着该如何报复朕吧！”
如此一拉，一头散乱的青丝便披在白色锦袍的胸前。有泪，却是倔强的含着，不让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看见。
“哟，还在惦记着你的死鬼丈夫？哈哈哈哈……他死后已经被朕逐出太庙，贬为庶民，你听了，心中作何感想？”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胜者为王败者寇！怎么处决是皇上的权力，与我一个小女子有何相干？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如同腊月里冰豆子，冷冰冰砸在新皇的心上。
似乎他觉得她应该是泪流满面，哭的梨花带雨般可怜哀求自己，可是，她却没有。她的故作坚强显然激怒了他。
“求死是吗？在宫中，朕让谁活着，谁就必须活着，不让你去死，你若自寻死路，连死都是有罪的，别忘了，你腹中的孩子可是你丈夫的遗腹子啊！传太妃觐见！”他仿佛发怒的狮子咆哮道。桂公公忙去偏殿叫魏太妃。
——留着腹中的孩子，怕就是为了报复自己吧！
听到魏太妃的脚步，他一把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对着那张失了血色的小口就吻了下去，不对，是咬了下去。
魏太妃一进门，正看到这一幕，心头一紧，但稍微闭了一下眼睛，便恢复了平静。
突然听到“哎呀”一声，新皇捂着被咬破的嘴唇立起身子。
“小贱人，你敢咬朕！来人啊，杖责二十！”气急败坏的新皇吼道，接着四个内侍监应声进来，桂公公朝他们挤挤眼睛，他们领会，慢吞吞来到床前。
二十大棒？岂不要了媳妇的小命？平素娇生惯养的，那禁得起打啊！何况，腹中还有自己的皇孙儿……
“本宫，愿意替媳妇顶罪，要打就打本宫吧！”魏太妃一下子冲进寝室，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在瑟瑟发抖的倾城。
皇上的生母，谁敢下手啊！
四个内侍监一副为难地瞅着桂公公。
“你这个女子，真不知是好歹！多少黄花闺女送上门来，皇上都不屑一顾，如今得着隆恩眷顾，不好好侍奉，还这等不懂事！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后宫里头，缺什么都不缺美人，最卑贱不过人命……你且摆正了思想……是吧，皇上！老奴扶您去清凉殿消消暑气吧……”桂公公在中间和事儿。
新皇望了一眼那拥在一起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愤愤而去。
难道朕真的不是你的亲生？如今为了护住你那最爱的儿子忠王的遗腹子，竟然不惜自己的千金之躯，护着这个和您本没血缘关系的女子！娘，您为何要这么偏心？
待到那个明黄色的人影走出老远，倾城扑在魏太妃怀里嘤嘤啜泣。
“孩子，往后的路，还要难走百倍，要坚持，死很容易，可是活下来却需要坚强的意志……莫让珞儿为你担心……”魏太妃抚摸着倾城的后背，幽幽长叹。
注解①：烧槽是李煜赐给其皇后大周后的琵琶名，“烧槽之说，即蔡邕焦桐之义，或谓焰材而斲之，或谓因爇而存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