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76、消失

　　看到舒沉的名字，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毕竟大家都在纪清平因割腕住院时探望或照料过，对其中内情多少有些了解。
　　简爱最先开口：“最近他倒没做什么，也没怎么骚扰我和朵朵，只是偶尔打电话问朵朵的情况，我也一直没允许他们见面。”
　　赵凌远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就算他去告也没用，他根本不是朵朵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他们两人都不知晓纪清平曾经历过的伤害，就只能把重点放在朵朵的抚养权上。而明枫是在场除了纪清平这个当事人之外了解最多内情的人，他知晓纪清平对舒沉的抵触与怀疑，虽说他还没有收到调查结果，但不能因此放松警惕。
　　他仍是坚持把包裹丢掉，而纪清平沉默一阵后，说道：“还是先打开看看吧，我想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包裹被放在客厅茶几上，于众目睽睽之下打开——
　　内中竟是一份自制的蛋糕，就和之前舒沉送给纪清平的那份一模一样。
　　见不过是零食，大家纷纷舒了口气，而纪清平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胃中翻江倒海，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他想起自己当初毫无防备地吃着那人做的蛋糕，接受着对方虚伪的和善与亲近，这让他恨不得此刻把当初吃进肚中的蛋糕吐出来。
　　只可惜那些蛋糕早早被消化，早早融进他的血肉中，任他如何干呕，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
　　明枫见状立即扶着他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时，那份蛋糕已经不见了。原来是大家看到纪清平的强烈反应，害怕他再被刺激到，就把那东西放到别处，等他回来再做处理。
　　纪清平淡淡说了一句：“丢了吧。”然后又说自己有些累，等饭菜好了再来叫他，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因为纪清平之前有过自残和自杀的行为，明枫不放心他独处，便要偷偷跟过去，却紧接着被一人拉住了，许诺在他耳边郑重道：“你先跟我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许诺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明枫一下子感觉到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只好先叫上不远处正吵吵闹闹地分享自制辣酱的年小森，拜托对方先帮忙悄悄在纪清平的门前盯一会。年小森得令后，就蹦蹦跳跳地去站岗了。
　　他们走去了一处阳台，许诺开门见山，“你之前叫我调查舒沉，已经有部分结果了。他和清平在上初中时，确实有接触过的可能。”
　　明枫立即激动起来，“难道他的预感是真的！”
　　“你先听我说完，你们初中时的学校是初高中学生都在一个校区的，而且高中部里还有几个艺术特长班，舒沉就是在其中一个美术特长班里。而且清平说过，当年那个混蛋穿着的是校服，而且和自己的校服很像。我查过学校多年前的照片，高中部的校服和初中部的除了颜色深浅之外，都是一模一样的。当时是雨夜，颜色确实不好分辨。”
　　“我这就去找他问清楚！”明枫当即要去找舒沉质问，又被许诺拽了回来。
　　“你怎么问？”许诺让他先冷静下来，“我们没有证据，而且这很有可能是个巧合，对方能有一万个理由反驳你。”
　　明枫回想着自从认识舒沉以来，对方很多意味深长的笑意和话语，当时不觉什么，如今回想起来……
　　他恨不得掐死当时的舒沉。
　　他对许诺道：“一定是他，清平从一开始就对他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许诺叹了口气道：“直觉不能当作证据啊。当人受到伤害时，总会不自觉地怀疑很多人，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臆想。”
　　“他是臆想过很多人，其中甚至有我，但这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他除了面对舒沉外，从来没有过那么大的反应。还有，那幅画怎么解释？你不知道那幅画里……他衣衫不整地倒在雨夜里，如果不是知道过，怎么可能把所有相关联的东西画进来。”
　　许诺还是无奈摇头，“这真不是证据啊，小枫……”
　　明枫的理智也在告诉自己，这算不得证据，而且就算得到了证据，又能拿对方怎么样呢？最多只能判个故意伤害罪，而且追诉时效早已过去，对方当时也是未成年，连牢都不会坐。然而他的情感也在说，清平不该平白无故受到痛苦与伤害，他要保护他一辈子，就算要用到一些非正义的手段。
　　他道：“那么，就再查一查，等确认好了再说。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让清平和那人见面。”

　　然而世事往往不会乖乖地向预想的方向发展——
　　朵朵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其实大家早早就考虑到了骨髓移植，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供体。简爱去做过配型，可惜没有成功，纪清平也很想帮忙，可是他并非朵朵的亲生父亲，就算尝试过配型，也是爱莫能助。
　　而如今朵朵亲生父亲已找到，无疑是多了一份希望。
　　虽然并不想再和这个抛弃过孩子的人渣过多接触，但为了朵朵，简爱还是给舒沉打了电话，拜托对方和朵朵做一次骨髓配型。
　　舒沉答应得很爽快，而最终结果出来，配型竟然真的很成功。
　　当简爱在喜悦与期待中准备朵朵的手术时，舒沉却忽然消失了。
　　他的电话不接，工作室也落了锁，就像多年前那次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是明枫和许诺的调查重心又从寻找证据转向寻找那人行踪上面。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大家都很焦急，但为了不再让纪清平与那人有接触，就算众人分身乏术也不让纪清平参与到寻找中来。连这件事本身他都没有被告知，只被安排在家中养病，每时每刻都有个人守着他。
　　这一天守着病人的是年小森，因为纪清平情绪太低落，为活跃气氛，年小森把家里的游戏机带了过来，还手把手地教了对方几款游戏。可是纪清平的操作实在太差，处处跟不上节奏，随时随地game over。年小森被弄得无语极了，干脆扔下手柄拉上纪清平出门透透气。
　　明枫的家位于市中心附近，房价贵得离谱，然而贵的好处就是这里绿化很好、环境优美，连地面都洁净得离谱。等他们散步累了，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歇脚，一打开菜单，价格也是一致的高得离谱。
　　纪清平一看价格就要跑，年小森赶紧将他拽回来，一脸霸气地将信用卡拍在桌子上道，“我请客！”
　　纪清平低头一看，信用卡上面的名字是明桐。
　　他下意识掏出钱包，也抽出一张信用卡，卡上的名字是明枫。
　　“……”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最终是年小森忍不住吐槽，“你不是也有卡嘛，不就是一杯咖啡钱，有必要给他们省嘛。”
　　纪清平无奈笑道：“打小穷怕了，有这咖啡的钱，不如吃顿饱饭。”
　　“我看你就觉得心累。来来来，我给你算一算。”年小森凑近他，“明枫不缺钱，你就算喝一吨咖啡也不会把他喝破产了。再说他那么喜欢你，你刷他的卡他能高兴死，这产生的情绪价值愿比这杯咖啡值。”
　　纪清平还要挣扎，“我咖啡因不耐受……”
　　年小森不等他同意，直接帮点了一杯低因咖啡。没过多久，咖啡被服务员端了过来，馥郁的咖啡香气顿时萦绕在他们二人之间。
　　纪清平深呼吸一口，感觉这味道确实比曾经喝过的咖啡要好闻很多。他将咖啡杯端起，骨瓷的杯身上绘着一只卧在花丛中睡觉的奶牛猫，他看着，唇角不自觉勾起微笑，低头细细地品了一口咖啡，然后眼睛一亮，抬头对年小森露出一道灿烂的笑。
　　“好喝吧好喝吧！”年小森顿时比自己喝到了还高兴，“就听我的，别想太多，开心就好。”
　　纪清平点点头。
　　他望向落地窗外，此时的阳光很好，蓝天白云很是好看，他一只手支着头，感觉身上被晒得暖暖的，忽然也想像咖啡杯上的那只奶牛猫一样好好打个盹——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纪清平转过头，入目是舒沉的笑颜，那笑容看起来无比和煦，而霎那间，纪清平却感觉撒在自己身上的阳光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