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57、梦醒

　　“其实我也是爱钱的，谁能不喜欢钱呢。如果当初我们有钱的话，母亲就不会走，父亲说不定也还在。”
　　纪清平继续述说往事，“你知不知道九十年代末的那批工人下岗潮？我的父亲就在里面。他不得已离开工作快二十年的工厂，走到社会上打拼，但是他没有技术，也拼不过年轻人，总是找不到好的工作。他去饭馆端过盘子、摆过地摊也卖过早点，为了挣钱什么辛苦的活都干过。”
　　纪清平的神色慢慢变得晦暗：“后来他就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透支体力辛苦打工的原因。
　　人们往往会用自己的健康来换取金钱，然而之后用再多几倍的金钱却也无法换回健康了。
　　纪清平道：“父亲他不仅不能再出去工作，还要花很多的钱治病。母亲并不是一开始就走的，她坚持了很多年，但是没有办法……”
　　母亲走的那一天……
　　他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全身冰冷。
　　“你怎么了？”明枫连忙过来拥抱住他，担心道，“剩下的咱们以后再说好不好？咱们不急于这一时。”
　　“不行！我必须要说。”纪清平强撑起精神道，“如果这次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勇气……”
　　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多到完全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张开嘴，但眼泪已经抢先一步落了下来。嘴唇几度开合，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吐露出一个完整的语句。
　　明枫用手托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被伤害极深的小猫。这么长时间了，小猫的后背摸起来依旧是瘦骨嶙峋，无论明枫如何努力都喂不胖的样子。
　　明枫对他轻声道：“实在不行，你可以先附在我的左耳说。那只耳朵听不清的，你就当做是练习，以后再正式讲给我听，好吧？”
　　纪清平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臂搭在明枫的肩上，并将唇慢慢靠近对方的耳边。
　　其实明枫的左耳还留下小部分听力，这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但这足以让纪清平不那么怕了。
　　就像他一直都藏在一枚封闭黑暗的茧里。骤然将他拖出来的话，外面强烈的光线会灼伤他的皮肤，刺伤他的双目，但若只是先给茧破开一个小小缺口的话，微弱的光线照进来，他可以慢慢适应，或许未来终有一天能够从那道缺口努力挣脱出来。
　　明枫在安静地听着，从他残缺的左耳处。
　　那声音听着不是很真切，仿佛从很遥远的虚空传来，他很努力地在听，因为这是纪清平重新破开自己的伤疤，鲜血淋漓向他展示出来的。
　　纪清平曾经并不害怕黑暗。
　　他家所在的小区有些年头了，回家的必经之路有一道很长很破旧的小巷，路灯坏了很久没有人修过。
　　即使这样，他走过那条小巷时从来没有胆怯过。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会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给他轻哼好听的儿歌。而且，那条道路的夜晚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明亮的，星光和月光会洒在他前行的道路上，当他抬起头望向夜空时，他走到哪里，星月就会跟在哪里。
　　可是，那一天的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他被人从背后突袭，头部被击中，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已经被拖到更加偏僻的角落。冰冷的雨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更加无法看清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高大恐怖的人影。
　　见他醒了，那人的拳头更加劈头盖脸向他砸过来。他口鼻流着血，但因为脑后的伤，完全使不出力气来反抗，只能不停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下来。像恶兽凝视着猎物一般无声地盯着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他好一阵，然后抬起手，如同凌迟一般，缓慢地解开他的衣服……
　　明枫骤然感觉搂着自己脖颈的双臂抱得更紧了，对方全身都是冷汗，冷得像一块冰。他立即也收紧了手，回给对方一个宽厚温暖的拥抱。
　　纪清平不知道恶兽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忍着伤痛努力爬起来，雨伞在刚才被袭击的过程中已经破掉了，好在衣服还是完整的。他艰难地穿回衣服，扶着墙站起来，重新背起书包，拎着坏掉的伞，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后来，他在自家的楼下看见了母亲。
　　他的母亲拎着行李箱从楼栋走出来，而那个等待了母亲很多年的男人正接过箱子，并将其塞到高级轿车的后备箱里。
　　母亲远远看见了他，驻足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走过来。
　　母亲问他下雨天怎么也不撑伞，这样是会生病的。
　　纪清平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与落在脸上的雨水交织在一起。
　　母亲又道她要走了，他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有照顾父亲……她留了些钱，放在茶几上，够他们生活好些年了。
　　还有——
　　母亲最后道，对不起……
　　她把撑着的雨伞塞到纪清平的手中，头也不回地坐上不远处等待她的轿车，然后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整个面对面的过程，她自始自终都不敢正眼瞧他一下。
　　“……我只想让她抱一抱我，就像小时候那样，告诉我我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只想要这样……但是，不可能了……”
　　明枫怀抱着崩溃中的纪清平呆坐了很久。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纪清平所背负着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手足无措，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因为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抱紧对方，手掌轻抚对方的头发，轻声道：“没错清平，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就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只要醒来就好……”
　　纪清平抬起头望向明枫的眼睛——在那对眼眸里蕴含着很多东西，有心痛、有悲伤、有同情。纪清平恐惧地在里面仔细寻找着。他此刻是被剥掉外壳的蚌，只要一丝嫌恶的眼神，便是万劫不复。
　　而明枫自始至终都在深情而悲伤地凝望着他，并对他反复说道：“……没事的清平，噩梦是会消失的，等你醒过来就没事了。一切都好的，你相信我，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纪清平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把头埋在明枫的胸口，终于不再压抑情绪，像是要在今夜彻底发泄掉这么多年以来承受的痛苦一样，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好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六点还要起床去上班，就这样吧，滚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