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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如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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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如休去
二人同乘一剑,降落在青鸾峰上时,就见菱纱与天河迎了出来。
“紫英!”天河虽然眼盲,听声辨位却极是准确。且紫英与屠苏明明是两人,天河却能分辨出哪一个是紫英的气息,跑上去便一把抱住。紫英僵了一下,内心相当无奈。刚才在天空中被屠苏从背后抱着,现在才方脱离,又被天河一个熊抱。抬眼看向屠苏,只见屠苏也正挑眉望过来,嘴角微微挑起,似是在看自家师尊笑话。
紫英一甩袖子就推开了天河。
“小紫英!”菱纱笑语吟吟走过来。只是脸色更见得比先前更苍白透明了些。紫英从怀中取出火灵珠,微笑:“菱纱,看这是什么?”
菱纱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她早见过土灵珠与水灵珠,这下见了火灵珠,自然能认出。
“紫英,你…!”
紫英上前将火灵珠交到菱纱手中,看着她因为这珠子散发的暖意包裹全身,脸色红润起来,原来因忍受着寒气而时常皱着的眉也舒缓下来。紫英也觉开心放松下来。终于缓下了一口气。
“紫英!”菱纱忽然一把抱住了紫英,将头靠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虽说她一生明朗欢快看轻生死,但到底这忽然得了救赎的感觉,任谁也无法不激动喜极而泣,何况是紫英为了医治她千辛万苦终于寻得了火灵珠。
天河走了过去,张开双臂一把将紫英与菱纱都抱在怀里,三个人竟这样抱着一起流泪。菱纱把紫英抱得越发紧,一边啜泣,一边用力道:“小紫英!你还是这么瘦!不许再为了我跟天河到处奔波了,在这儿住下,好好陪着我们!我们三个人再也,再也不分开!我也要健健康康活着,看你们两个头发都白了,野人老得走不动,小紫英成了剑仙,我才要走!”
天河也流着泪,拼命地点头。毛茸茸一头乱发擦着紫英与菱纱脸颊。紫英也哽咽着,低声道:“我答应你们。”
屠苏在一旁看着三人,不觉动容。良久,看三人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了,才缓缓走过去。紫英一回身,竟然也抱住了他。
屠苏愣了愣。紫英想起昨日之事,尴尬地放开了他,欲言又止。屠苏见他如此,微笑摇了摇头:“师尊,什么也别说--”
“啊!我们都忘了屠苏!”菱纱快步走过来,倾身看着屠苏:“你跟紫英去了那么久!到底是去哪取了火灵珠,有没有碰上什么危险?”
“火灵珠便在幽都附近,鬼城之中。行程耽搁,未曾受伤。”屠苏答道。
菱纱狐疑地看着他,那眼神是在说:你跟小紫英都是一样的个性说这话本姑娘才不信。她盯着对方半晌,忽然猝不急防扣住对方腕脉。她本意是想探测,不料屠苏身中业火残余,菱纱身上寒气又极盛,登时冰寒之气如高处水直流而下,自然冲入屠苏气脉中,直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退了一步。望舒宿主对寒热何其敏感,登时就察觉到了。菱纱脸色阴了下来,回头又抓紫英手腕,紫英正要让开,不料菱纱动作快极,紫英亦闪避不及,给扣了个正着。菱纱一按紫英脉门,却没有像屠苏方才的异相。这才放下心来。
“屠苏。”菱纱正色看着他,道:“你受了什么伤,从实招来。”
“小伤而已,已无大碍。”
“你们…!”菱纱恨恨地双手握拳,狠狠咬牙:“受伤就受伤了,还不肯说!你学紫英什么不好,偏学他这闷葫芦的性子!”
“屠苏,你,你受伤了。”天河摸着脑袋,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屠苏肩头:“是不是…是不是为了保护紫英…”
屠苏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正要开口,不料天河本来直觉敏锐于常人,早就感觉到了,笑着说:“屠苏你别说了,一定是这样。你跟紫英都不坦率,问你们也没用。你们是不会说的。”
紫英摇头:“菱纱,我们真的没事…先回屋里去。”
“天河,菱纱,可吃过午饭?”几人方在木屋中桌边坐下,紫英便问。菱纱一拍桌子:“这话该是我先问。你们飞了一早上,肯定还没吃东西!看本姑娘下厨大展身手--”
“菱纱,”天河在一旁无辜地道:“平常都是我烤野猪肉给你吃,紫英炒两样菜都比你弄的那些好吃…”
“野人!你!本姑娘厨艺再差,小紫英也没嫌过我!总比你只会烤猪肉还逼着紫英吃要好!”菱纱被戳了痛处,跳起来敲了天河脑袋一下。接下来两个人又闹得没完。紫英看着两位挚友胡闹,笑着无奈摇头,正想要起身出去外边炉灶旁弄些吃的。不料身边方才坐着的屠苏已经没了人影。走到外面,正见屠苏切好了菜。一手挥出了炙炎术,正中灶炉。这是要提前起火热锅。
“师尊出来做什么?”屠苏笑问。
屠苏本就生得昳丽无双,这一笑更是摄人心魄。紫英心想。但屠苏并非妖物,除了对他动心的自己外,他还能摄谁的心魄?
屠苏瞧见紫英发呆,不由好笑。三百多岁的师尊可是从来没露出过这样迷茫的神情。
他搂过自家师尊,在紫英鬓边轻轻一触即离。
“!!”紫英忽然意识过来两人在做什么,忙推开屠苏,清秀面颊微微晕红:“你!休得胡闹…”
屠苏好心情地继续在热好的锅中加油,放入切好的小葱,一面道:“好香。”
原来师尊这么年轻身上就有仙人的香气了呢…
紫英脸上发烫,决定回屋去不要理这个逆徒。
不料木门呼地一声被打开,天河跑了出来,叫道:“菱纱!我们只顾着吵架,紫英跟屠苏都开始做菜了!”回头又对着屠苏跟紫英道:“你们等着!我去抓鱼给你们加菜!”
菱纱走了出来,一边笑道:“小紫英别这么劳碌命。屠苏受伤刚好,不要这么辛苦。咦?紫英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说着,看两人都不言,紫英更是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她不由笑起来:“我跟天河吵架是常事,我们在屋里吵,难道你们在屋外也吵啦?”
“……”
“……”
“让我猜猜,小紫英为什么生气…难道屠苏你用宝剑切菜了?”
“……”
屠苏早已经受不住自家师尊被菱纱一口一个小紫英的喊,又见紫英在菱纱身后不高兴地瞪着他。他回过身去炒小葱,一面忍笑忍得肩头发颤。
***
午饭过后,紫英看得菱纱因佩带火灵珠之故,脸色越发红润,似个没生病的常人一样,便描述给天河听。野人开心起来,高兴得四处乱转。又各抱了紫英跟屠苏一下,弄得两人不知所措,菱纱掩嘴偷笑。山中不知岁月,下午的时光不外乎是菱纱跟天河打打闹闹,紫英拿着一本铸剑手札安静地在树下看,屠苏跪坐在他旁边,请教着一些铸剑上的问题,师徒俩竟然如在天墉城时那样授起课来。屠苏又是极认真的好学生,学得又快,举一反三,紫英指点起他来也觉心神舒畅。
“喂!你们两个,太阳都快下山啦!还在上课?”本来跟天河坐在悬崖边看云海的菱纱站了起来,朝他们挥挥手。紫英微笑着掩卷,对屠苏道:“我们四人曾答应彼此,以后都要一起看日出日落…”
屠苏点点头,心想师尊以前在天墉城,也喜欢看云海,看日落。他想起当时他才是九岁的小孩子,跟在师尊身旁,人小看得日落西山,跟师尊说太阳不见了。师尊那时比他高出好多好多,说太阳还在。小屠苏噘起了嘴: 师尊乱说,我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紫胤想了一想,便把他抱起来,与自己同高,让他看已经隐了一半的夕阳。
“梦璃!梦璃!快点出来啊!”屠苏的思绪猛然被菱纱的高呼打断。只见菱纱站在崖边,一手放在嘴边对着木屋喊。过不多时便见梦见樽抱着箜篌微笑走了出来。
紫英与屠苏走到崖边,在天河与菱纱身边坐下。青鸾峰上夕阳无限好,落日映得天边一片嫣红,晚霞中更有靛蓝暗紫的纹路,如仙女的彩衣,煞是好看。
梦见樽走了过来,抱着箜篌在紫英身边坐下。菱纱见了,又是摇摇头:“梦璃就喜欢跟着紫英。有时候害我跟天河满山的找,她却原来是跟着紫英在树屋里,陪他看书。”
紫英柔和地看着梦见樽幻化的故友面容,低声道:“梦璃。”
梦见樽把箜篌递了过去。
菱纱拍手笑道:“太好了!紫英又要弹箜篌给我们听啦。梦璃跟我们游历那么久,都没教我们弹琴。偏偏就只教了紫英你!可见是对你特别不一般,真真偏心!”
紫英摇了摇头,抱了箜篌在怀,却低头沉思着,良久,又继续看着夕阳,似是没有想好该弹哪一曲。梦见樽便也静静坐在旁边等待。一人一樽,不言不动,又都生得极是清秀漂亮,夕阳下倒似成了一幅画一般。旁边菱纱叽叽喳喳给天河描述着落日的景象,身体好起来话也多了起来。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一轮明月升上夜空。
今夜,是满月。
紫英望着天上一轮银盘,忽地便想起在幽都时的情景。天上银河流过,而身边有人拉着他逛遍了两个部族,孩子气地就是不肯回去休息。还认真专注地坐在铸剑炉旁听他讲解铸剑之道,不时微笑望着他…然后他们阴错阳差地互赠了女娲族人与龙渊部族的定情之物,之后事情就如野马脱缰,鬼使神差似地,他到如今都没回过神来。
可一场好梦,如今也该醒了。
紫英正在出神,不防身边屠苏凑得近了些,低声笑道:“师尊生得这样的人品,不知引得多少佳人倾心。梦璃前辈,红玉…将来不知还有多少?便是弟子也无法不…”
“……!!”紫英吓了一跳,忙伸手摀住了屠苏的嘴。天河菱纱两人就在旁,这逆徒怎可如此大胆。
“……”屠苏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紫英。而紫英回头,看那夫妻两人双手交握,草地上一处同眠,不由松了一口气。屠苏伸手过来,握住了他还握着箜篌的手。
“师尊,师尊。”屠苏撒娇似地喊了两声,凑得近了些。
“不要胡闹。”紫英板起了脸。他别过头去,片刻后淡淡道:“你明早便下山去吧。我便当这两日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屠苏一愣,心直沉了下去,一片冰凉。而后他轻轻问:“师尊不喜欢我么?”
紫英摇摇头:“如此于礼法不容。请恕紫英不能允你。”
春夜里的青鸾峰浮动着野花的香气,月光衬得紫英脸色越发莹白如玉,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屠苏将紫英搭在箜篌上的手握得更紧,低声道:“师尊虽端严自持,却不是拘于礼法的迂腐之人。若你当真不允,早就手起剑落。屠苏这只手,如今怕已不在肩上了。”
紫英默然不语。屠苏是知他的,恐怕难以搪塞。
“我还要去寻治天河眼盲之法。”他终于缓缓道:“天河眼盲,是因为天罚。我如此违抗天命,去途势必多遇险阻…”
“所以你不想拖累我,便要我离去?”屠苏忍不住接道:“…我自幼身世坎坷,寡亲缘情缘,煞气缠身不为人喜。只有你…只有你…”他说得激动,语无伦次起来,最后他别过头去,望着天上一轮明月:“你曾言过,天高地广,心远即安。但我后来才知,天地寂寥,人又是何其微渺。纵有漫天月色,皆只系于一人…若是无有你,长夜漫漫,我此生,早已被无尽黑暗所吞噬。从前每逢朔月,唯有仰赖师尊清气,方能压制我体内滚滚凶煞…”
“朔月?”紫英另一只手过来覆盖在他手上,关切地问:“你如今,可还需要以清气压制体内凶煞?”
屠苏摇头:“解封之后,我已可自如掌控煞气。从前那般痛苦,是因为封印之故。”他恍然明白紫英之意,便不愿多说,恶狠狠盯着他:“是不是如果我说,需要你帮助我寻找根除体内煞气之法,你便不会赶我走?”
紫英一怔:“若能助你,我自是…”
“我之所以力量远超常人,皆因为此凶煞之力。煞气不死不灭,是因我一半魂魄乃焚寂剑灵之故,用不着根除。”屠苏抬眼看一眼天河与菱纱,见他们都仍睡着,便低声道:“你只顾着照料友人,为他们,为门派,甚而为天下奔波…那么你自己呢?”
紫英温和地望着他:“修仙问道,无悔无憾。我怎么没有想过自己?可你若是情念入执,教我如何能安…”
屠苏怔了怔,却是安静下来。良久,他轻声道:“师尊的意思,是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若要太子长琴看透情念,不妄入执,那他便早已是太上忘情的真仙,不会被贬入凡尘。你若一意求仙问道,我不阻你仙途就是。”
紫英摇头:“我绝非此意。屠苏知我,有若多年至交,何来末路道不同之感慨。未修仙道,先修人道。人无七情,岂不如同草木一般?我为证道,不为飞升,否则岂不一样是入了执念?”
“那么,你可愿为我沾染一番尘世因果?”屠苏执着而热切地凝望着他。
紫英只觉周遭空气忽然躁热了起来,他呼吸变得急促,之前准备好的话,想好的决定,都在这孩子热烈眼神下溃不成军。他,终究并非太上忘情。
屠苏倾身过去推他。紫英坐在地上,后退不得,只得往后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箜篌落地,发出沉闷而温柔的崩鸣之响。屠苏压在他身上,二人即使隔着衣料也觉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令彼此燥热难耐。衣衫错落间肢体斯磨,唇齿交缠,缱绻流连,吻了良久只是不餍足,心下皆是一片温柔醉意,不知今夕何夕。
梦见樽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去了身形。
直到听见不远处微微响动,紫英才心下一惊,推了推身上的屠苏。屠苏会意,爬了起来。紫英尴尬地撑起身,只见几尺外菱纱揉着眼睛坐起来,好像还朦胧未醒。紫英赶紧趁着此时整理好衣衫,又把箜篌抱回怀里。屠苏笑了笑,走去旁边摘了一片草叶,对折起来。
“师尊,”他来到紫英身边,笑道:“剑魄琴心,愿与师尊合奏一曲。”
青鸾峰上住着的三人都不知道原来一片叶子可以发出如竹笛一样的声响,吹出这样清澈悦耳的曲调。
菱纱睁大眼睛看着屠苏,低声道:“真是紫英的徒弟…屠苏竟然也精通音律。”
屠苏吹出了一段引子,紫英手中箜篌鸣响,似也熟悉这个曲调,一时箜篌流水,吹叶悠悠,奏的正是《春江花月夜》。曲调哀而不伤。于岁月轮转,窥见天道之余,仍执着人世之情…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菱纱和着曲调轻轻唱起来。
天河愣愣地望着夜空,低声道“这首诗的意境好美。菱纱刚刚给我讲完夕阳,又有紫英跟屠苏给我说月亮…真好…”
菱纱笑着:“是我唱给你听的。笨野人!”
天河笑着搂过妻子:“我知道菱纱最好了!”
菱纱一惊,推开他,嗔道:“紫英跟屠苏在旁边呢!”
天河摇摇头:“他们是在旁边。可根本没有看我们呀。菱纱你听,这曲子很不一样,他们都是用心在弹箜篌,吹曲子。眼中心上,只有对方,注意不到我们的。”
“你又知道…咦?”菱纱回头看紫英屠苏二人,只见那两人果然没往这边看。再听箜篌叶笛,其声幽幽,竟是交织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之意。
野人天真,可就是因为心思纯净,可以闻到,或听见一些旁人无法听闻的声响气味。自从眼瞎了之后,听觉就更是敏锐。
菱纱心思何等机敏之人,听了这暗含情意的曲调,又想起白天紫英脸红的样子,屠苏开心的模样…她一拍脑袋,彷佛明白了什么。
“天河…你,你是说…紫英跟屠苏…那…那个?”
“嗯。梦璃说只有女孩子才可以嫁人。可我听这曲子,觉得紫英…应该会想嫁给屠苏吧。屠苏那么像他,那么懂他。又帮他,帮了我们这么多…”
“噗。”菱纱拉了天河起来:“回屋回屋。咱们不要打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