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泪》天荒墨

7、第七章 冰蓝咒——夙愿

　　（一）
　　夜深，人静。十字高中宿舍区的路灯已经熄灭，高大的建筑在微白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恐怖和孤独。这个方位，是整个校园中最奇怪的地方。一到晚上，宿舍区整个便会被笼罩在一片黑色地带中，在楼里的人即便此刻醒来也看不见教学区的灯光和人影。
　　后大门，随着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开门声，一个人影倐的穿了进去，然后大门关上了。
　　“痛苦！跟做贼似的！”陈漠摘掉头上的兜帽，理了理乱乱的短发。
　　离九点半还有五分钟。
　　还好，赶上了。陈漠舒了口气，望向教学区主楼的第六层。
　　那一层，白天是普通教师的办公室，而晚上，则是历史研究部的所在地。
　　要不是一路上都躲躲藏藏的，就可以提前十五分钟到了，陈漠无奈。自从那天从司亚那里发现姚涵的身份后每天晚上上课就格外小心。
　　这几天，姚涵总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或故意在走廊里装作和自己相遇，然后问一些试探性的问题，除此之外竞没有其他具体的行动。
　　不过仅是这些，也够陈漠受了。
　　要只是怀疑一下还好，怕的就是她再来个突然袭击，只要稍稍跟踪一下，自己可就完全暴露了。
　　可恶可恶可恶啊！要是未来每天都这样躲躲藏藏，还不如和她来明的痛快！
　　唉！真够好笑的，上个学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大门，这世界，真是••••••
　　陈漠一边走一边想，一边还要注意着说不定会在黑暗中冷不丁冒出的那位所谓的执事的女儿，一不留神，脚下踩了空，从第三个阶梯重重地摔了下来。
　　“啊——痛痛痛！倒霉！可恶！”漆黑的楼梯间回荡着陈漠痛苦的惨叫声！
　　（二）
　　主楼最高层的校长办公室里，此刻，灯仍亮着。窗前，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静静地立在那里，鼻梁上的金丝镜边在灯光和壁炉火光的照射下跳耀着柔和的光芒。他站在窗前，专注地俯瞰着此刻的校园全景，在这个角度校园里的每个角落、每个动静都能看得很清晰。
　　当看到夜色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以及其搞笑的隐蔽式动作半跑半跳的出现在校园里时，他长时间紧绷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执事！”一个漂亮的女人走了进来。看上去像个能干的老师。“她已经安全地到了呢！”
　　“嗯，看见了。”女子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也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陈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呢！”
　　“不过也难为她了。”执事温和地笑了笑，“其他的孩子也都到齐了吧？”
　　“每天都问同样的问题呢，执事难道不放心我的能力么？”女子故作生气道。
　　“请原谅，虹老师，只是习惯了，历史研究部三年才招收一次学生，这些孩子要整整三年都这样子学习和生活，我有责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啦，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胜任国家交给他们的任务呢！”
　　执事笑笑，“或许你是对的！”
　　“再说，能进入历史研究部的都是一些精英或天才，那是他们的荣幸，不是么？”话音未落，虹老师才自悔不该说这些。
　　执事不答，叹了口气，摘下了眼镜，坐了下来。
　　荣幸么，身为执事的他有时也会问这样的问题，在他接管这所学校的十年里，一批批学生被不断地送进这个部，三年一批，三年一批，这十年下来，真有收获么。
　　《记忆天使的记载》他研究过不下于百遍，其内容晦涩难懂，线索也不清晰，许多词语根本无法理解，他对它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又或者，根本就从未真正理解过吧！
　　而这些孩子，该要克服多少困难去学习呢？！
　　女子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走上前去，坚定的看着他。
　　“听说研究这类主题的历史研究部早在两百年前就成立了呢！”
　　“嗯。”
　　“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相信这种研究部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虹一直坚信这个部，她本人当年也是从这个部出来的。
　　“我知道。”
　　“所以还请执事放心，相信上面的安排啊。”女子微笑着，“当初您选择把宿舍区建在那个方位，并且让楼入口背对着教学区不就是因为这个秘密么？”
　　“嗯！”执事微笑，望向窗外，“当初考虑到其他孩子们可能会在晚上发现这个秘密，还特意规定了九点之后所有学生不得出入宿舍楼这一校规呢！”
　　“是啊，为此好多学生到现在还在抱怨执事太严格了！”女子开玩笑地说！
　　“是吗？”
　　“当然是了，要不然他们此刻怎么会那么乖的呆在宿舍里不出来呢？”虹老师快乐地转身，朝门口走去。“快上课了，学生们也该等烦了呢。”
　　“请等一下，虹老师！”
　　“嗯？！还有什么事么？”
　　执事微笑着望着这位漂亮的女子，“我相信虹的话语，也坚信虹一定会让这个部再添光彩的！
　　虹愕然，复而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执事也是呢，执事一直是虹最崇拜的人！像一位导师一样启发着虹！”说完，女子便飞快地消失在了门口。
　　随着门啪的一声合起，门内的人也失去了刚刚的笑容。
　　执事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昏暗的灯光衬的他格外疲惫。
　　他拉开左手的抽屉，一沓厚厚的报告呈现在眼前。
　　真不知道自己能封锁这个消息多久，所有学生包括虹在内至今都不知晓这个真相，这个关于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历史研究部总部的真相。
　　也许他该告诉虹的，这类部门，其实是一种私有机构，并不是政府创建的。
　　事实上，两百年来这类部门一直在被人操控着，它们的背后一直有一个强大而神秘的支撑，却绝非政府。在他接手的这十年间，年年都会有一队神秘的人如期拿走当年的研究报告。而这些人每次来也只是出示一下自己的身份证明，拿到报告后就走，绝不逗留也不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神秘和距离感让他无法不去怀疑。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那些人最近一次来拿报告的时间也已经是一年前了，从那以后，那些人便再也无人来过。
　　这些积了一年的报告，至今还躺在他眼前的抽屉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们遇到了麻烦么？这类部门的幕后操控者又系何人？他们为什么要研究这类史？这一个又一个谜团，真是令人困惑啊。
　　午夜的钟声再次敲响，椅子里的人重新站起，望向窗外昏暗的星空。没有月亮，看似要下雪了呢。
　　执事微笑，也不知陈漠这孩子带伞了没有。
　　（三）
　　“什么呀！！！！”陈漠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大片大片的雪花好似舞者般从上空那片黑的看不见源头的地方绚烂的飘落下来。
　　“还真够华丽丽的！”陈漠恨恨地踩着雪，完全不顾其他同学那一张张一边欣赏雪一边尴尬的看着她的脸。
　　也许雪在他们看来是美的，而在陈漠眼里，永远都是那么的可恨。因为虽然年年都下雪，她却年年总是在下雪的时候忘记带伞，即使前一天已经看过天气预报并做了充分的准备，第二天仍是会忘掉。
　　更可恶的是每次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重感冒！
　　“天哪！！！您老人家是不是就是跟我过不去啊！”陈漠痛苦地仰天长叹道，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捂住了嘴巴。
　　“对不起对不起，上帝老人家，我不是有意要骂您，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哈，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哈••••••”
　　众人愕然，“小漠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呢，呵呵••••••”一位全身上下被裹得结结实实的男生半开玩笑半嘲讽似的笑了起来，因为虽然在场的全是历史部的学生，但却不是所有都相信上帝的存在。
　　他们之所以加入历史部，大多是因为他们父母曾经也是从这个部里出来的缘故，还有一点就是，凡是从这个部出来的人，将来都会有专门的人负责他们以后的工作及安全。毕竟在这个竞争异常激烈的社会里想要找到一份称心而又高报酬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
　　当然，也不排除有的学生是忠实热爱着他们心中的上帝的。
　　而陈漠就是其中一个。
　　这么多年，陈漠一直坚信着上帝的存在。
　　是坚信着的，起码自四岁那年的那场车祸以后至现在，她一直坚信着。
　　那场车祸，改变了她的一生，却改变不了她对上帝的坚信。
　　而听到这句话，陈漠原本就不好看的表情蓦的沉了下来。
　　“也许在小漠的眼里上帝就是无所不能的款爷吧，是不是，陈漠同学？”
　　陈漠冷笑，是么，爸爸妈妈••••••你们也是这样想的么？
　　一定不是的吧！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
　　她高昂着头，闭上眼睛。
　　所以，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说上帝的坏话!谁都不可以!
　　当同学们听到“噗”的摔倒声时，那个男生的脸上早已被赏了一拳，陈漠站在那里，拳头攥的紧紧的。
　　既然今天已经倒够霉了，就干脆再倒霉一点吧！
　　“喂，你为什么打我！”男生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无缘无故被人打了一拳，而且还是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打，立刻暴跳了起来！
　　“因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男生站了起来，努力压住怒火装成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身上的雪，看那架势，似乎要来真格的了。“就因为说了你是基督徒么？难道我说错了么，没钱的乡巴佬当然都信上帝喽，不是吗？”
　　话刚出口，男生脸上就又多了一记红红的耳光，众人惊呼，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拦住了陈漠和那位男生。
　　“妈的！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男生着实来了火，眼睛气红的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呵，管你是谁，今天我这乡巴佬打的就是你！”
　　“妈的！”
　　“请回家把牙刷了再说话！”
　　“我看你活腻味了，陈漠同学！”
　　众人顿时慌了，连忙拉住陈漠和那位男生。
　　“陈漠不要闹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啊，还是息息火吧，他爸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惹不起的！”
　　“是啊，两位都息息火，不要打了！”众人众志成城充当和事佬，却没能压住两个人的火气。
　　一不留神，两头失了控的野狮子冲出了束缚，顿时扭打在了一起。同学们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场面，纷纷大惊失色的不知如何是好。
　　有几个男生居然还看热闹似的纷纷喝彩叫好。
　　“打的好，布诺！给这小丫头点颜色看看••••••现在的女生都反了，不来点真格的还以为我们男生变得好欺负呢••••••”
　　“布诺加油！不要输给女生啊！”
　　男生们看得正高兴，忽然一声呵斥，虹老师来了，后面跟着布诺家的司机。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打斗顿时终止，司机紧紧抱住还在挣扎的陈漠，布诺也被其他同学抓的紧紧的，大口的喘着气，两人脸上都挂了彩。
　　“陈漠、布诺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打架！”
　　虹惊愕，若不是执事叫她送把伞给陈漠，恐怕也看不到这样的场面。
　　“原来你就是陈漠啊！”司机气急败坏的指着高昂着头的陈漠，“好！我记住你了，我回去一定会向老板如实禀告的！”司机一边说一边拉着布诺就走，要不是老师在这，他恐怕早就上去教训了那个女生一顿了。
　　“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的素质吗？”
　　“等等，请先别走，事情还没解决••••••”虹老师尴尬地追上前。
　　“ 什么叫没解决，你看看我们家布诺少爷都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我一定会向他爸爸禀告的••••••这是个什么样的学校，怎么什么学生都收！！”说完，那司机还没忘记回过头去瞥了陈漠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完了！
　　••••••
　　该死的雪似乎想要在一夜之间把这个小城给吞了一般。已近凌晨一点，街道上冷冷寂寂，一个路人也无，陈漠静静的走着，几分钟前打架时的一抹微笑如今还挂在她的嘴角上，只是那一块青一块紫的脸却使这个笑显得并不好看。
　　刚刚的“热身”此刻已经被无边的寒冷彻底浇灭，遍布周身的寒意，就连痛也渐渐变的清晰起来。
　　陈漠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走着，这样的痛，她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在很早以前。
　　只是几分钟前的那个场面，如此的熟悉，太熟悉了，就好像它曾经发生过一样，而刚刚的那一幕，便仿佛是那个情节的重复。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呢，陈漠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因为那正是她十几年来拼命所想要忘掉的。
　　忘掉了，我忘掉了，我什么也记不得了。那不是我，我是一个乖女孩••••••我很优秀••••••我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刚刚那只是因为我太生气了，我能控制好我自己的，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陈漠努力压住那段记忆，不去想。
　　新的城市新的开始，呵呵，我会好好的，不会再出乱子的，不会的••••••
　　昏暗的街道上，那抹无助的身影孤独的蹲在那里，好半天，一动不动••••••
　　直到••••••
　　啊——！！！
　　一声惨叫。
　　什么东西啊～～～
　　陈漠忽的跳了起来，捂着额头，哎呀～～～真是好恶心，为什么是黏黏的感觉～～
　　陈漠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是谁，有本事出来单挑！
　　无人应答，昏暗的街道上，除了陈漠，真的是一人也无。
　　不会吧～～难道是～见鬼了～～～
　　的确啊，现在是凌晨一点••••••
　　一想到这，陈漠就不经打了个冷战，难道真是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么～～～
　　呵呵，多想了，一定是多想了！！！
　　陈漠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脚刚迈出一步，顿时被脚下的那种感觉吓的缩了回来。
　　什••••••什么东西？！！
　　只见黑黢黢的脚底下幽幽的传来一声暂且称做是小猫的微弱的叫声，而事实上，等陈漠凑近了看时才发现，它是一只黑色的，几乎要和夜色融在了一起的小狗。
　　居然是••••••只小狗！！！
　　呵呵••••••真是•••••••
　　陈漠汗颜，放心的喘了口气，看样子自己真的是鬼故事看多了。
　　又一声惨兮兮的叫声，那声音，宛如来自天堂的啜泣，使人间所有的生灵都为之动容！
　　陈漠惊愕，这才蹲了下去，开始仔细的对它打量起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家伙实在是太小了，才满月的样子，怎么就跑出来了呢？看起来也不招人喜爱，病泱泱的，而且也不是全身都黑的嘛，至少脑袋上和爪子上都有一小团白色。
　　陈漠漠然，她不是一个富有爱心的人，可没有要把它领回去养的意思，并且跟重要的是，他们不喜欢宠物。
　　而这个小东西，如今正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颤抖着，像一抹随时会在下一秒散去的烟。
　　那一秒，陈漠看着它，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弱小的就像是此刻的这只小东西一样。因为太弱小，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那里，等待着被救赎！
　　当年的那个自己，说不定还没有此刻的它这般坚强，还能为自己的生命，发出一声呼救的声音。
　　陈漠不由自主的蹲了下去，抱起了这个弱小的生灵。
　　不能救它，至少还能给它暂时的温暖，不是么，有些东西，只有经历过失去的人才懂得去珍惜。“求求你们，救救爸爸妈妈，求求你们••••••”
　　“不行的，你的爸爸妈妈没的救了，现在人手不够，抱歉小姑娘••••••”
　　“不！求你们，给我药，我自己去救，给我药，求你们求你们求你们了•••••••
　　“尽添乱，把这个小女孩拉出去，那么多的伤员，哪有功夫理两个快死的人！”
　　快死的人！
　　快死的人！
　　快死的人么？
　　连他们自己都清楚啊，不是没死么，呵呵，为什么不救呢。
　　为什么呢。
　　陈漠忽的醒来，看样子自己最近是太感伤了啊。
　　望着手心里的这个小生命，陈漠纠结，该怎么办好呢，总不能就搁在这不管吧，像个垃圾似的。
　　喂！醒醒啊大哥，在路上睡会着凉的啊！
　　或许是发现有人在看它，那小家伙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的睁开。
　　于是那个夜晚，黑色的世界里，那道熟悉的冰蓝咒，仿佛终于找到了夙愿般，随着那双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的眼睛开启的瞬间，一切就都明朗了！
　　呀！！眼睛好漂亮呢，总算在您一张难看的脸上发现一点值得赞美一下的东西了。
　　陈漠由衷的欣赏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连她这样讨厌动物的人，都不禁打心底触动一下。
　　当然，也只能是触动一下了。
　　陈漠小心的解开围巾，把它包的暖暖和和的，走到最近的一家人门口，和围巾一起，把它放在了避风的墙角。
　　夜色似乎要渐渐的退去了，天上虽然看不到星星，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一丝亮光，大概是天快要亮了吧。
　　“好了，您老就好好在这等这家人醒来吧，我也要快点回家补个觉了，最后祝你能找到一个比我的要好的多的宿主。”
　　陈漠淡淡的一笑，陈漠啊陈漠，你现在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该满意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起身刚准备走，却发现裤脚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样，陈漠不用低下头去都知道，那小小的力道，只有刚刚那小家伙才会有。
　　“好了，不送了！”
　　陈漠轻轻的挪开腿，然后不在意的，假装没发现般，毅然的走远了。
　　真是可悲啊，原来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那么的绝情••••••
　　••••••
　　此刻，雪已渐歇，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在暗蓝的天幕下显得那般圣洁与明快，街道恢复了寂静，一切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是街道对面的一个高墙上，那个黑色的身影，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当看到街角那只小小的黑色的正在朝着刚刚女孩消失的方向奔跑的小东西时，那个身影不禁扬起了嘴角。
　　“果然是夙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