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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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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没有去,一次也没有。
七年了,一次也没有。
我会等你哟。
一个少女,手执玉箫,轻裾飘飘,桃花一笑。
然这一笑消磨了七年风月,当年的豆蔻少女也应改了朱颜,损了玉箫。
夕露,你还在等我吗?
市井中,一家名为“栖魂”的酒店熙熙攘攘。落魄的流浪者抑或春风得意的纨绔子弟围拥着酒的醇香,便醉了。灯火阑珊处,几坛摞叠成峰的脱漆酒罐四处歪斜着,一个倾倒的罐子藕断丝连地向外滴着玉酿,一声声,一夜夜。
一阵青影掠过,长发飘飘的宽袍少年提来两坛上好的女儿红,直爽的往桌上一砸,山峰登然崩塌。这一声惊划过每一个未醉之人的耳际,不知惹起多少平生愁绪。
宽袍少年扯去酒封,将一坛酒推入堆叠的杂乱铺场里:“宿翔,我知你没醉。”他一手抓起眼前的女儿红,和另一坛女儿红来了个对碰,头上的布髻飘带也颤动着扫了扫长发。
一只修长的手微颤着移向酒罐,摸索了几下终于寻到坛口;手臂下连着被蹭湿的泛青白袖,幽幽惶惶地有几许恐怖。
白袖提起酒罐,只咕咚几口便饮个精光。
“云朔,为什么我不醉?”沉埋在杂罐和昏暗中的白衣人开了口。
“因为你想醉。”宽袍少年轻轻抹掉下颌挂住的酒滴。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嗓子眼里蹦出这几个字,还隐约夹杂着一丝干笑。
“在下不明白,以宿翔兄如此俊美之貌、风雅之度、经纬之才,为何居于‘栖魂’之所,荒负人生风流?”
“你不懂,我也不懂……”白衣人胸口猛击桌沿,酒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匆匆划下来。几簇前发覆住半边脸,但仍掩饰不住眼中的英气。
“宿翔,你果然没醉。醉的人是不会说谎的。”云朔摇了摇头,提起衣角便要离开。待转身间,忽觉衣襟有些停滞,原来是宿翔将他抓住了。
“云朔,你且再多留会儿,我——我也不再瞒你。”
云朔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
宿翔缓缓坐直,从腰间解下一只精绣的香囊;上绣十色荷花,幽香沁入若处荷塘;丝丝针脚精密无缝,流露着操针人的惠质兰心。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我和她总归是生死相别了。”宿翔抚着香囊渐渐迷离了眼神,自然是想起昔日种种。
“果然是一个情字折煞几多英雄——宿翔,容我说一句,为今正值乱世,私情之痛且暂搁下为是。”云朔隐蔽的皱了皱眉头,也许对眼前人有了几分不屑。
宿翔一个激灵,直直望着面前的俊美少年——深刻的隽冷,目光竟无法长时间在此停滞。纵然是一般年纪的至交,宿翔总觉得云朔有着深邃的过去。
“云朔,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情会让人失控,我不喜欢。”
“哎,罢了罢了,这样也未尝不好。”宿翔叹口气,摇晃着站起来朝外走去。
“宿翔,去哪里?”云朔对他现在的状态有些担心。
“看一看红尘烟火——我还是放不下。”
缥缈的白影消失在门口,云朔这才想起今夜乃是七夕。虽说是乱世,心焦的人却也寥寥无几,更不必说那些痴男怨女。云朔虽一心想凭超群的武功力挽残局,却不料天下之人十有八九倾倒于花前月下、柳巷塘前。他愤愤地砸着酒案,忽觉有幽香缭绕;定睛一看,是那个香囊正被孤寂地冷落在一旁。
“这个大意的家伙。”云朔抓起香囊,忙忙地去追赶宿翔。
红烛银光繁华了外面的世界,云朔的目光一边游离地躲避着,一边寻找着宿翔。
“嘿!那位少爷,给心上人买把团扇吧;看看,苏锦呐!”街一旁铺子的大叔招呼着,铺子上方两幅字写着小杜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不知是受大叔蛊惑还是
喜欢团扇,云朔掏了钱袋。扇面上,玉人吹箫。
栖魂酒店南边有片曲水,此地幽静温凉,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宿翔倚着一樽碧石,目光朝向流水,一动不动。水中对影频频闪现,见此景况,他温柔地摸向腰间香囊。但在那个习惯的位置上,什么都没有!他一个寒颤,匆匆试探身上的其他位置——没有!
想起是大意落在酒店里,宿翔一个打挺准备回酒店取,正在此时,熟悉的荷香飘进身体,一回头,是拿着香囊的云朔。
宿翔苦笑着平静下来,取下他手中的香囊,牢牢拴在腰间:“你看这里如此清雅,若我能与她携手此处,夫复何求。”说完此话,他又慢慢躺在了碧石上。一点荧光闪过,他仿佛看到云朔腰间别着什么东西——是把团扇。
“云朔,这把扇子不知是送给那位倾城的?”半调侃的调调,也只有在此时此地他才能说出口。
“无人可送,亦无人想送。”
“可惜了这把雅扇。”宿翔摇摇头,眼睛却凝视着香囊,“云朔,不要等到失去了再说后悔。”
云朔看着他,感到一阵不安全感,这话直透早已封印的儿女情长,七年前的记忆汩汩涌出。
“我会等你哟。”七年前的今天,一样的天阶夜色、曲水静流,夕露拿着玉箫对即将远行的我说,“明年的七夕,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我不来呢?”
“那就再等一年呗。”夕露笑着,给我一个软玉温香的拥抱。
但第二年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去。
七年了,一次也没有。
说我绝情也罢,无信也罢,只不过是骨子里的英雄气在作祟,乱世不平,何以为家?然那丹纯一笑竟夜夜拂之不去,否则我为何寄于“栖魂”之中?
“宿翔,在这乱世中,你终究没有给她幸福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何娶她?”
“云朔,你口中的幸福是什么?是一个安稳的生活;抑或是一个非凡的功业?”宿翔突然变得严肃,一直以来,云朔曾未见过的严肃。
……
沉默,冗长的沉默,散溢着荷香的沉默。云朔放弃了一贯的冷傲,眼神变得晦暗。那把丝滑的团扇上,泛起缱绻的回忆。
“似乎有件事要做呢。”云朔骚着头,一脸少年的青涩。
流萤飞舞,映着他疾驰的身影。青色宽袍扬起心底的沉睡,脚步,终究还是要回到原点;如果夕露还在等他,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