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南柯小仙

1、如花悠悠

　　十八年前，她送他到渡口，看着他神采飞扬的眉眼，听他许了一个云飞雪落的诺言，他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她说：“我等你。”

　　送别。看着孤帆远影碧空尽，江水泛起的层层涟漪像是荡在心口的年少情意，往事像隔着亮幕的皮影，光明却又昏黄，真切而飘渺。

　　她记得他落在白纸上的每一笔，洋洋洒洒，像他总也挑眉飞扬的奕奕神采，夜色如墨，一室烛光隔开漫天繁星，她站在他身旁，好像看见他一字千金的未来。

　　她站在送别的渡口。想着他梦中的金殿该是如何的辉煌模样，总也疑心远处的江帆送来一个白衣少年，在乍起的江风里飘飘渺渺的朝他招手。

　　春花落，秋风起。她想，他要回来，当不是白衣少年了，应穿着蓝色官服，不知道一双眼是否还像年少时那样灼灼。

　　她有时会突然忘记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别人劝她不要再等，他不会回来了。但脑海里唯一一丝清明是送别那日江风也吹不散的誓言。粼粼江水悠悠荡荡，绿堤杨柳飘飘扬扬，每一寸缱绻光景都像她说过的那句“我等你”。这温柔的执念杀死了青春时代的全部悲喜，化成一股强烈的预感。

　　这一天终于到来，夕阳同送别那天一样的温柔，官船上跳下的蓝衣男子携了一张梦里雕刻了无数次的脸。他款步而来，十八年的心如止水波涛乍起。她就要奔出去，却蓦地看见他身后官船上的静丽女子，轻摇纨扇，意态安闲。脚下忽有千斤重，再也不能动弹，心内五味杂陈。这张脸渐行渐近，步履已稳健起来，不再如年少时跳脱，眉毛一挑，又露出飞扬神采。他路过此地，向她讨酒，目光依旧闪亮，却没有半分相熟。她已完全不能言语，用一双颤抖的手为他倒一碗家乡的酒，是被他忘记的旧日情人亲手所酿。“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他笑意深深，乱开玩笑的脾气总也改不了：“哪家能娶到这样的姑娘，当真是好福气。”她执碗的手猛的狠狠一抖，洒了大半，打湿了他的蓝衫。英雄走了阳关路，美人却已迟暮。前尘往事轰然炸裂，从胸口处止不住的往外涌，一直涌到眼角。她收回那只碗，碗里落进一滴泪。他看到她抬头望他的泪眼。忽然楞住了。两两相望的沉默。这一眼，隔了他十八年的功名美梦，隔了她十八年的空白青春。她不知道的是，金榜题名那一日，他入住明月楼，拂了前尘，一脚踏入另一个温柔乡。他不知道的是，被他遗弃的旧日情人在故乡的渡口守候了十八年。他看着她，深深深深的看着她，良久，执起那碗带泪的酒，一饮而下。酒里有苦涩的滋味。

　　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多谢，保重。”转身快步离去。她始终沉默。

　　又是一次送别，远去的人如悠悠江水再也不回头，她想，她这次送走的是自己的誓言，再也不用等待。很清明，很迷茫。

　　江船上，美人已收起纨扇，她看见丈夫沉默的望着江水，一只手捂着那只被打湿的衣袖，久久不能拿开，她忽然想起件事，便问道：“那里，是你的故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