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苏洛

37、三十六 我来接你

　　孟子皿给白瓷安排了另一个住处，就在他的院子里。
　　他终于可以每天真实地看到她。看着白瓷安静地身影，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那时候他还很年轻，虽然身世有些沉重，可还是一个少年，一个身边有她心中有梦的少年。
　　虽然白瓷不是当年的她，可他还是很满足。这样就很好，他不会太贪心，因为他知道，想要的东西太多，只会让自己一次次地失望。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很好。

　　白瓷并不喜欢这样的局面。她没法儿对他笑，又不能骂他打他让他去死。
　　她想离开，可是她不知道怎样离开。
　　李清逸知不知道她被带走了呢。白瓷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儿子想，他会来接她吧？

　　白瓷没有等到李清逸，她等到了另一个人。
　　孟子皿几乎每天都在家里，有事也只在书房处理，他不愿意离开这院子一步。可是一日，苏初阳让人送来了重要军报——唐宁宴看着有撤兵的打算。
　　孟子皿不得不出门了，他要见苏初阳。眼下乔州大局未定，如果唐宁宴再一撤兵，而他的大部分兵力又都在乔州，那么李清逸就会抓住机会反攻。
　　孟子皿先去了白瓷的屋子，抱过坐在床上的李慕乔，“我出去一下，中午我让厨房做了鹿肉，你先吃，别等我吃饭了。”
　　白瓷没应声。这种对话太亲昵，她没法儿回答。
　　孟子皿没指望白瓷搭理她——这几天她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笑了一下，将暮乔举高，“阿乔，你乖乖在家陪你娘，晚上我给你带好东西。”
　　李慕乔很喜欢在高空的感觉，高兴地拍了拍手。
　　白瓷走上几步，将暮乔接过来。
　　孟子皿看了她一眼，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白瓷的衣领，“我走了。”

　　白瓷站在窗前，看到孟子皿站在门边，跟管家和下人们交待着什么。她冷笑，他怕什么，怕她跑了吗？
　　孟子皿离开没多久，就有人轻轻推开了白瓷的房门。
　　白瓷不认识这个人，可她认识这身衣服——当年唐宁宴第一次带走她，李清逸去接她时，拦住他们的，就是一队红衣人——这是唐宁宴的人。
　　白瓷微微皱了皱眉头。唐宁宴……
　　来人半跪于白瓷面前，“夫人。”
　　“什么事？”她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人。拿着李清逸玉章的人，都把她送到了孟子皿这里来——然而，那又确实是李清逸的章子。
　　“我家公子派属下来问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家公子做的，只管开口。”
　　白瓷呆了一下。她想起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人，他一意孤行他不讲道理，可是他跟她说——哪一天你要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无论我在哪里，我一定去接你。
　　这句话现在想起来，拥有让人安心的强大力量。
　　唐宁宴的话一遍遍回响在她耳边，让她忽然红了眼眶。她愿意相信他，相信眼前的人。
　　半晌，她哑声道，“好，你等等。”
　　白瓷给了来人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来接我。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唐宁宴收到了白瓷的条子。他负着手在大帐里走了几步，叫来了周楠籽。
　　“我离开几天，这边你看好了。”他并不是要撤兵，他只是做出了撤兵的样子，送出假情报，调开孟子皿，好让人混进去看看白瓷。并州，依然是他的战场。
　　“嗯？”周楠籽最近觉得自己老了，明显跟不上主子的节奏。
　　“最多五天，我一定回来。别让李清逸知道我不在。”
　　周楠籽有些为难，“这个，有点困难吧。”
　　唐宁宴扬扬嘴角，“眼下他只能顾着并州了，惹点乱子出来，他没心思看着我。”连白瓷都顾不住，可见李清逸现在有多焦头烂额。
　　周楠籽大概知道唐宁宴要干什么去，他想劝劝主子，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年，唐宁宴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可是，明明又不能有什么结果。“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这么快？”
　　唐宁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别说你舍不得我。”
　　周楠籽噎了一下，给了唐宁宴一个白眼，“我舍不得有什么用，你舍不得的人在乔州呢。”
　　唐宁宴没接周楠籽的调侃，他收了笑，“下午把斐烟叫过来一起坐坐吧。”
　　他这回去，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如果和孟子皿闹翻，这个高昌郡主在他这里的身份，就会很尴尬。唐宁宴并不太喜欢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尤其是女人。

　　唐宁宴的大帐里已经放了暖炉，三个人围着暖炉坐着。唐宁宴披了一件大氅，斜靠在椅子上，周楠籽和孟斐烟分坐在他两边，孟斐烟将两只手放在暖炉上烤着，看着唐宁宴。
　　唐宁宴眼波转向孟斐烟，“你想回高昌吗？”
　　孟斐烟转了转眼珠，“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去？”
　　唐宁宴想说，我就要和你们高昌闹翻了，你还留在我这里做什么。可是，跟她讲政治讲形势，她一定不懂。
　　他笑了笑，“你要是想走，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到乔州，你表哥在那儿呢。”
　　孟斐烟想了想，问，“那我能不走吗？”
　　“不走？”唐宁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留下来做什么？做媳妇？”
　　孟斐烟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火烤的，她小声道，“我回去了也没地方可去啊，我爹娘都不在了。”
　　周楠籽看了孟斐烟一眼，忽然觉得这姑娘有些可怜，她惹着他的地方，他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唐宁宴点点头，“就这几天吧，你要想走，就跟南瓜籽说。要是不想走，”他笑了笑，“留下来做媳妇也成。”
　　孟斐烟的脸依然很红，她决定转移话题，“那宴哥哥你呢？”
　　“我啊，我要离开几天。这几天你有事跟他说就行。”唐宁宴抬了抬下巴，指指周楠籽。
　　孟斐烟从唐宁宴那里套不出话，可是从周楠籽口中大概知道了一点来龙去脉，她很好奇，“宴哥哥你是要去接那个女人吗？”
　　唐宁宴看了周楠籽一眼，周楠籽心虚地拨了拨炭火。
　　“她都嫁给别人了，而且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你们都喜欢她什么呀？”
　　周楠籽想要制止孟斐烟继续八卦，使了个眼色过去，孟斐烟看见了，可是她忽略的很彻底。
　　唐宁宴笼着手，往后躺去，笑了笑，“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时，她就是个青楼女子他也会爱。可是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无论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他也照样会离开。”唐宁宴看了一眼孟斐烟，“这就是男人。不过，你还小，还不懂。”
　　孟斐烟撇了撇嘴。她是不懂，为什么这三分天下的三个男人，都将同一份心思，给了同一个女人。

　　唐宁宴当天晚上趁着夜色，一人一马出了并州。
　　唐宁宴到了乔州，先去见了自己留下的亲兵，问了问现在的情况。
　　孟子皿的大军并没有真正进驻乔州，那一晚之后，高昌军队只是在乔州附近驻扎，真正进乔州的，只有孟子皿一个人。眼下，乔州名义上还是程一普在接管。
　　唐宁宴皱了皱眉头，这个局面很奇怪，孟子皿明明可以得到乔州的，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然而他既然放弃了乔州，带走了白瓷，就一定不会放开她。
　　那个女人跟他说——来接我。可是，他要怎么接她出来呢？
　　唐宁宴站在桃花坞外，几个月前，他还坐在这个院子里喝过酒，赏过月，吟过诗，看过她。可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女主人。
　　乔州的天气也很冷了，唐宁宴只穿了一件单衣，慢慢走着。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是他要带走她。他还在和李清逸对战，可是他要带走她。他不能和孟子皿翻脸，可是他要带走她。所有的一切能不与能，在最后都归结成了一句话——他要带走她。
　　好吧，既然这样，就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好了。
　　唐宁宴回了他在乔州的院子，慢慢喝了一杯酒。

　　第三天，乔州忽然多了许多红衣卫兵。
　　第四天，这些红衣卫兵在乔州附近扎了营寨。
　　这是唐宁宴的人，毫无疑问。可是唐宁宴在此关头如此高调地调来了亲兵，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事情有些突然，孟子皿不敢大意，只匆匆交待了几句管家，出门去了大营。

　　唐宁宴靠在不远的墙上，看着孟子皿出了门——但愿能拖得久一些，他需要多一些时间，才能平安地送走她。
　　唐宁宴只带了两个人，悄悄到了孟府的侧门。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唐宁宴的人一刀一个了结了。一切都很安静。
　　唐宁宴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闪身进了院子。
　　他之前问过来见白瓷的亲兵，知道白瓷屋子的位置，他很容易找到了她。透过窗户，他看到白瓷正半歪在床上，轻轻拍着李慕乔哄他睡觉。
　　明明知道时间紧迫，可是唐宁宴还是站住了，这个画面，他不忍心打扰。这才是他想要的那种安好。
　　可是，这不是他的，他没有福气享有，没有时间享受。
　　唐宁宴闭了闭眼睛，推开了门。
　　白瓷看到他，一时有些惊愕——她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快。
　　她站起来，张了张嘴，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现在，说什么都多余。
　　唐宁宴只说了一个字，“走。”
　　白瓷点点头，抱起了阿乔。

　　唐宁宴牵着白瓷，白瓷抱着阿乔，三个人静悄悄地从侧门出了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