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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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涵背着双手，站在偌大空旷的正殿里。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射了进来，透过高高的门槛，在地面上留下一抹淡金色的光影。
温暖而夹杂着些许的倦意。
莫涵兀自看着眼前的那张龙椅，相较于自己的那一张，倒是更显得宽大了不少。
精致却不失磅礴。
莫涵静默了片刻，转身扫视一周，将这正殿中的种种纳入眼帘。
番邦侵入不过月余，大郑的臣子却早已死的死伤的伤，待到今日破国之时，剩下的尽是些懦弱屈曲的鼠辈。
番邦军败王殁，姬宣韶心中积恨自是浓重。
莫涵嘴角牵起浅浅一道弧度。
一路走来尽是荒凉。
大郑近十年来虽国立日下，然而终究根基牢固难以撼动，这昔日的中原第一大国，立国之日尚且要比日渐磅礴的大祈早了约莫一个甲子，即使连遭两代庸君，却依旧难掩曾经的辉煌。
然而，不过短短数月，站在那条曾看尽兴衰华败的街头，看不到一丝过去的繁华与喧嚣。
原本以为，入国之后多半会是满地残骸满城腐臭，却是没有，只余下一座座凄凌破落的楼阁，默默地诉说着或轻或重的苦难。
除了守城的百余番邦军士，只余一座空城。
一座比玉邙还要大上一倍的空城。
洛月站在皇城的尽头，看着似是一望无际的街道，早春的微风带着一丝的寥峭，卷起几片落叶挑动几帘幡帐。
洛月没有去想，那原本居于此地的数万民众去了哪里。
或是弃城逃亡，或是凄惶被杀，无论是哪一种，这偌大的城池，终有它再次繁华起来的一天.
洛月从来就不是一个良善到懦弱的人,如果必要,他甚至可以残忍而冷漠.
萧狄络此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枉送了一城人命.
他倒是还有脸活下去.
洛月自顾自地走着,曾经肃穆庄严的皇城同样萧瑟,洛月抬手挡了挡炫目的日光,看着不远处那座巍峨的殿宇，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纵是权势更替，江山依旧。
“洛月！”
大郑的后宫是说不出的华美道不尽的绮丽，放眼望去尽是弯弯曲曲的回廊，雕刻精致的廊檐浓墨重彩，或是龙鱼或是仕女，鎏金的笔触大气而不失隽秀，两侧栏外花木扶疏，山石嶙峋，处处诉说着这个王朝曾经的辉煌与奢华。
洛月站在一处拐角，看着不远处大片大片的三色堇，青松的翠竹随风摇曳，一派祥和一派静谧，丝毫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城镇喧嚣。
倒是奢华。
洛月淡淡一笑。
依姬宣韶的性子，也不知是为何会留下此处，明明偌大的城镇已被他毁损殆尽，烧杀掠夺无所不尽，却是偏偏留下此处，似是冷眼旁观，却又夹杂着一丝的冷嘲。
尉迟兰若一路小跑到了洛月近前，向来喜欢凑热闹的他这两日过得十分的压抑，且不说一座死城入夜之后原本就阴森骇人，带来的二十万大军驻守城南，萧玉诀的三十万大军驻守城北，明明已经入城几日，却是连一只耗子都没有溜得进来。
空旷的城池之中，会喘气的或许还不到数百。
想到这里，尉迟兰若顿时觉得后颈一阵恶寒，不由瑟缩一阵。
自家老爹以观摩武王大军为由溜得个一干二净几日不见踪影，那荒唐的郑王萧狄络挂在城墙上饱受凌辱现下还吊着一口气不省人事，萧玉诀更甚，腿骨骨折尚且没有痊愈，偏巧逞那英雄去救自家的狗熊，吃力不讨好地又落了个左臂骨折。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所幸，也不知究竟因了什么原因，这两日陛下的心情似乎倒是不错。
“终于找见一个会喘气的了。”尉迟兰若停在距离洛月大约半丈的地方，拍了拍跑乱了的袍子，抬起头来，一脸的笑意。
“怎么？”洛月噙着一丝淡笑，看着尉迟兰若一脸的阳光。
倒是多亏了他有一个那般豪爽的爹爹，身为武将看遍生死，倒还能如此欢愉。
“这么大个地方竟然见不着几个人影，真是见鬼了。”尉迟兰若摸了摸鼻子四下张望了一番，看他那神色，幸好是在白天，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稀奇百怪的东西，“听说大郑的王都比玉桓还要繁华，亏得我还期待了一路。”说完一脸不爽地皱了皱鼻子，“嘁。”
“呵。”洛月闻言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语气却依旧淡淡的，“萧狄络此番算是害了一城的人。”言罢也不多说，依旧侧目注视着不远处那一片艳丽无比的三色堇。
莫涵一路走来，越过弯弯曲曲似乎没个尽头的九曲回廊，一眼看见洛月。
朱红色的栏柱青灰色的砖瓦，洒金般的日光斜斜射在那人身上，在身后留下一缕淡淡的墨影，栏外是色彩斑斓的花团锦簇，栏内那人一身素衣凭栏而立，早春的微风拂起一层薄薄的外袍，恍惚间竟是身在云霄间的错觉。
莫涵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心中的那人。
只是。。。若是没有那个碍眼的家伙就好了。
“陛下！”尉迟兰若叽叽喳喳了半天，无奈洛月自始至终只是噙着一抹淡笑，正在心中暗自感叹这人怎么就什么这么一副淡泊的性子，忽然就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好像还是那种不太友善的目光。
尉迟兰若不自觉地回头，正好对上莫涵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这种眼神自然不会是对着洛月的。
莫不是遭人嫌弃了。。。
尉迟兰若刚刚还满心欢喜，准备趁着自家陛下近来心情不错找点儿话说，不想却是遇上这遭。
时运不济啊。
尉迟兰若撇了撇嘴角，硬是将心中的那股劲儿咽了下去。
“我去周围溜达溜达，你们聊。”尉迟兰若言不由衷地向着莫涵走来的方向躬身一偮，也不等回话转身就走。
大不敬什么的根本算不上啥，被嫌弃了啊被嫌弃。
谁愿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乱晃啊，等下天色一暗，还不知道会跑出个什么东西。
嘁！
洛月看着尉迟兰若撅着个嘴渐渐走远的背影，心下不禁暗自好笑。
“笑什么？”
“嗯？”洛月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不小心将心中的愉悦露了出来。
真是。。。倒是难得。
“没什么。”洛月淡淡一笑，兀自侧身沿着长长的回廊漫步前行，“尉迟将军大约心有不满。”言罢笑着睨了莫涵一眼。
莫涵被看得心下一怔，内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愈发愉悦起来。
几日之前在王城之外，面前的这个人那么忽然的，就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没有任何的预兆，连个准备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莫涵那日在马上愣了许久，好歹是两军交战，虽然实力悬殊，任个不谙世事的孩童都知道谁输谁赢，然而身为主帅，不问战事也就罢了，却是愣在战场之中硬是呆然了许久。
若不是不知多久之后，尉迟兰若这个家伙奔过来告知城门已破，自己或许还会更加的失态。
回过神来那人却是风轻云淡地立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城之中的波澜起伏。
一时间莫涵倒是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究竟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又要如何开口去问？
兀自烦恼之际，却听得一声轻笑由远及近，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一把墨骨的折扇就轻轻的拍在自己的头上。
看来是真的。
莫涵盯着那张笑靥，专注得似乎永远都看不腻的模样。
“怎么了”洛月看着莫涵对着自己发呆，心下顿时有些说不清道不尽的感觉。
自然是高兴的，然而。。。为何竟会觉得有一丝的悲伤？
莫涵微微抬首，心下有些好笑。
最近尽是在发呆。
遂抬脚跟了上去。
“陛下今日怎么得闲？”洛月的目光草草地从沿途的花木上扫过，按捺着心中莫名的那丝哀伤，面上倒是做得很好。
“原本就没什么可做的。”莫涵看着洛月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白皙的皮肤纤细的手指，衬着淡水色的衣袖，让人心中一动。
洛月稍稍侧目，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人漫无目的地看着栏外的不知什么。
眼神似乎有些。。。慌张？
莫非是错觉？
洛月满腹狐疑地回头。
莫涵心下轻轻舒了一口气。
真是，竟然忽然回头，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好歹是大郑的王都，就算现下成了一座空城，大约还是有些事情要做的吧？”
洛月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没话找话说。
倒是忘了怎么与这人相处了吗？
“那些事情算得了什么。”莫涵忽然间心中有些略愤。
真是窝囊！
“。。。”洛月垂眸兀自思量了片刻，没有回头。
下一刻，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却是忽然间碰到了一个东西。
不自觉地回头，正好对上那人有些闪烁的目光。
“你。。。”洛月张了张嘴，没有说完。
莫涵用力抿了抿嘴，暗自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过洛月的那只手。
凉凉软软的，舒服。
莫涵理直气壮地看着洛月。
不过是牵个手而已，孤该吃该看的都做过了。
洛月在被擒住的那一刻心下一颤，犹豫了片刻却是没有什么动作，任莫涵拧得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噗。”洛月忽然没能忍住，一口笑出声来。
“。。。你。。。”莫涵脸色有些忽明忽暗，心下自是绷得紧紧的，实在是弄不明白面前这人在想些什么。
“你捏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洛月双唇微启，脸色难得的有些红润。
莫涵怔怔地看着那双淡粉色的薄唇，踌躇两步上前，一口吻住。
“。。。”洛月呆在那里，瞪着一双眼睛，任那人舔着自己的唇。
周身一阵酥麻，现下这模样，就是想退也退不掉了吧。
片刻之后，莫涵终是不舍地松开。
“。。。”洛月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什么。
“你是孤的！”莫涵红着一张脸，两眼瞪得滚圆，理直气壮道，“你答应过的。”
“。。。嗯。”
莫涵又是一怔。
他自然是没有想过，这人会回应自己的。
于是愈加高兴愈加地想要将这人搂进怀里。
然而却没能得逞。
洛月一只手虽然依旧被莫涵擎着，却是故意错开一步，走在莫涵前头半个身子。
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
莫涵此刻心下已是平静了不少，这人既然羞赧了，自然不会再逼他什么。
哼哼，来日方长。
“你。。。”莫涵此刻忽然记起一事，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现下倒是觉得，真是难得的机会，“当初为何要留下，当真只是为了看一看孤。。。登上霸主之位？”
洛月闻言回身，看着莫涵的脸。
目光炯炯，大约是搪塞不过去的。
“我原本只是想试一试罢了。”洛月淡笑着回身，继续向前走。
“试什么？”莫涵快走一步赶到洛月身边，两人一道走在廊檐之下。
“我原本不过是去接阿浩的，”洛月拿着折扇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擎着那把墨骨扇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似是若有所思，“不过特异挑了那一天倒是有意为之，心里想着，若是正好遇上，又对的上我的胃口，或许可以再多看一些时日。”言罢轻轻一笑，也不看身侧的莫涵。
莫涵眯了眯眼，盯着那双眼角微弯的明眸。
心中却是有些后怕。
若是那一日没有听那尉迟兰若的意思去逛至大陈的后花园，也就不会遇上这个人。
要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孤现下又在做些什么呢？莫不是依旧日复一日地对着些庸脂俗粉料理朝务？
幸好幸好。
不自觉地又紧了紧握着洛月的那只手。
“若是孤那日没有去，你。。。”莫涵欲言又止，看着洛月的侧脸。
那或许自己这一生都看不到这张脸了吧？
“嗯？”洛月似乎有些走神，大约是回想起初见的光景，听见莫涵问他，不禁回神，双唇微微一启，目光似是还有些迷茫，“那个啊，大约，会带着阿浩到处走走看看吧。”说着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的话。
“。。。”走走看看吗？莫涵忽然觉得心中一紧，内心深处似乎觉得面前这人终有一日会离自己而去那般不安，然而终究是妄测，抿了抿嘴定了定心神道，“你的师父养大你的吗？”
还没说完，莫涵便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
世人皆知大陈的丞相是由太傅养大，自己这不是明摆着胡说！
然而再怎么懊悔终究话已出口。
“哦，那个啊，”洛月稍稍抬首，一双眸子似是有些涣散，也不知在看向哪里，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浅浅的，也不知究竟代表了些什么，“师父当年问我，想要怎样活下去。”
莫涵心中一凛，顿时收起心中的杂念。
“怎样活下去？”
“嗯。”洛月状似无意地扫了莫涵一眼，眼眸中带着些许的笑意，却是有些凉意参杂其中，“爹爹走的时候，我就剩下一个人，师父将我接了过去，问我是要做个普通的女子，还是。。。”洛月顿了顿，看着远处天际的那一抹薄云，微微眯起眼。
“还是什么？”莫涵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想看一看这世间的纠葛爱恨。”言罢洛月兀自一笑，带着些许轻嘲，回眸看着莫涵，“我选了后面那个。”
莫涵定定地看着洛月，一时没了声响。
洛月不理莫涵让他兀自在那里发呆，自言自语道，“然而若是爹爹还在，我又何须做什么选择，原本大约，可以一起选着的吧。”
“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好吗？”莫涵似乎没有在想，话就那么自己说了出来。
“嗯？”洛月侧目睨了莫涵一眼，自有一番淡淡的责难，看得莫涵心中一堵，“学些琴棋书画，等着到了年岁，便找户人家嫁了吗？”
莫涵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却想不到还没有完。
“若是运气差些，遇上个薄情的男子。。哼，”洛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抬脚踢了踢衣摆，“这世间，活着还是靠自己来得稳妥。”
“。。。”莫涵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个人，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痛。
他大约，是吃过许多苦头的吧。
明明是个女子，却硬是要靠自己去争取抢地活着。
“你还有孤。”莫涵吸了一口气，从背后抱住洛月，“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孤在。”
洛月任莫涵将自己抱着，微微抬首看着天际。
若是没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吗？
原本，该是如此才对。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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