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城旧事》皮小宵

3、第三章

　　三

　　夜已经深了，窗外黑魆魆的，没有月亮。但借着屋里的灯光，也才隐隐约约看见外面的草木扶疏，花圃里似乎新种了几株夜来香，风一吹来，香气浓郁。
　　忽然一下，光亮被遮去了一大半。许春天回过头去，一个人站在灯影下，吓了一跳，抬头仔细一瞧，那人站在白炽灯下，里边穿着灰色长衫，外面披了一件黑风衣，柔和的灯光照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表情似乎也渐渐柔和起来——不是褚浩又是谁呢？
　　“你来作什么？堂姐在二楼的屋子。”
　　褚浩笑笑：“我就不能来你这坐坐吗？不过几日未见，你就和我生分成这样。”
　　说着，自顾自地走到她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本来就有些不快，他又好像喝了酒，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说的话又句句带着点挑逗的意思，让她愈发不耐：
　　“你喝酒了？”
　　他一只手搭在窗边，随意地敲打着窗沿，离了灯光，他又恢复那副清冷又桀骜的气质：
　　“听说许炳华原本想把你送给吴川麟，可惜吴将军对你不满意？”
　　春天本来就对这件事心怀芥蒂，知晓此事一经传出，定又给人增了耻笑的说法。如今他也来问，可见许如雪有多么得意了。
　　“我自然是配不上吴将军的。”她低下头，其他也不愿多说，再多说只怕要心力交瘁。

　　“抬起头来——”他突然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而她双目盈盈对着他的似海深眸，他一把搂住她的腰，细细的看着她，目不转睛，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眼神温柔得溺人。
　　“你…你要做什么？”在他的唇靠过来之前，她奋力将头转到一边。
　　褚浩一愣，眼神一寒，手仍搂着不放：“我要做什么，你是知道的。”说罢便又要吻过来，许春天急了，但哪里挣得开他的蛮力，两行清泪滚下：
　　“褚浩，别这样，别再让我恨你一次。”

　　是的，原本他褚浩是她许春天的未婚夫；原本褚浩和她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他们会成亲。她们甚至还有过一个美好的夜晚，那是她的十六岁生日，没有人给她庆祝，也没有人送她生日礼物。她郁闷得在园子后面胡乱折花摘柳。
　　“你又在这辣手摧花。”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副孩子气的模样。
　　“你可算来了…”她有些不高兴。
　　两人在后院喝酒，她出生在春天，喝了会酒就发烫，脑子一热，便委身于他了。
　　这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可惜原本和如果的反义词便是现实，现实已经改变了。她想到英文学到的过去完成时，又一个句式是“should have been”，意思是本来要做某事而没有做。
　　她和褚浩便是如此。褚家改了婚约，仍是许家的千金小姐，仍是江南的望族名门，仍是门当户对，但是当事人已不再是她了。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一点一点地夺走而无能无力。她以为，就是失去所有，他还是她的，只是没想到，连着最后一点的宝贵的东西也已失去。

　　报纸上那么小一块声明，在她看来就像个大黑洞，黑魆魆的，比今晚的夜还黑重，将她拼命地往深渊拖去，她已放弃挣扎。
　　“我对你已恨之入骨，也不差你多恨我一点。”
　　他是恨她，恨她一点儿也不愿争取，便把自己生生地让给了别人。
　　说罢，却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