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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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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琉都城樊城,掌灯时分。
殿内,一人坐,一人立,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曲烈凝眉道:“蝗灾过处,寸草不留,临阳城内怕是连草根都挖尽了,甚至已经有人在集市上,易子而食了。”
江诀默默半晌,问:“那么,各国是什么反应?”
“西平颁出赈灾令,饥民闻风纷涌而去,只是——”曲烈脸上划过一丝古怪的表情,待江诀以眼神示意他说下去,才道,“能过西平边关句瞀者,皆是富户或壮丁,老弱妇孺大多被以各种名目拦在城外。”
江诀双眼眯成阴霾的弧度:“是吗……”
曲烈道:“西平一面开城门放富户壮丁,一面投放少量粮食给饥民,以量少价高敛财,收获人心,平复先前因入侵刈陵引起的人心惶动,也大大扩充了国力,又不必损耗太多米粮,委实高明。”
江诀目中划过赞赏:“看可见尹谦在这事上,是费了心思的。你看得很明白,不枉朕特意遣你这走一遭。”
“至于圭仵、业楚、庆原,庆原自然可以不计,圭仵一向独自为政,也不必提,倒是业楚——”曲烈话风陡然一转,“楚毓明受岳均衡指示,不仅大关城门,还下令守城将领,凡有敢接近边城百步者,必射杀之。如此,四面有三面不得出,境内粮草价格,何止涨了百倍。”
江诀脸上没有一丝诧异神情,淡淡道:“有业楚为刀,岳均衡何愁钱财不得,且即便有骂名,也断断落不到他头上。”
曲烈颔首:“那么如今,就只剩我留国边关芰蒲没有动静了。”
“依你之见呢?”江诀眯起的视线无波无澜,投向曲烈。
曲烈在片刻的思索后,以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道:“属下粗略估算,丹丰近十个郡,至少有灾民五百余万。一旦我边境城门开,流民如蚁涌来。先不我国库囤粮是否充足,即便为安全计,也该慎而重之。倘若被细作趁乱混入,便不妙了。”
江诀拿拇指上的玉扳指磕磕椅把手:“简言之……”
“不放行!”曲烈冷如玄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开了。
这个决定,多少也在江诀料想中,又或者,他二人商谈之初,这个决定就已经在无形中达成了。
如今的问题是,先机已失,北烨该如何扳回一城?
江诀以指一下下敲击太阳穴,慢慢琢磨心思。片刻后,他抬抬手,对曲烈道:“此事容朕好好想想。你这一行也劳累了,去歇息吧。”
曲烈再不废话,微微施礼后,转身退出殿来。
刚转过殿角,冷不防听到一人问:“你们这是打算,见死不救了?”
月色下,李然一手拽着汗白玉栏杆的扶手,挡住了曲烈的去路。
曲烈朝他微微颔首,道了声殿下。
李然望着他,并不让路。
两人有片刻的对峙。
末了,还是曲烈败下阵来,道:“殿下,强者食弱者肉,古来如此,实在不必介怀的。”
声音平静,如同殿外大理石铺就的砖面,那种平,仿佛无一丝情感或情绪凝在里面。
李然冷笑:“我知道一个故事,里面讲了一个国家,叫秦,它用暴力实现统一。可惜,它那统一,只维持了十几年。是不是有点耸人听闻?”
曲烈一怔:“属下愚昧,不明白殿下所言。”
李然撇嘴:“那我们听听江诀怎么说。他那人一向精明,肯定能听懂的。”
说完拍拍曲烈的肩,绕过曲烈进殿去。
彼时江诀正单手撑额,斜坐着想事情。听到响动睁开眼,见是李然,下意识放松心神,嘴角含了一抹轻浅笑意问,“逸儿睡着了?”
“嗯。”
“夏夜里天气闷热,朕已命人从冰库中起出冰来,待天热——”
“江诀……”李然难得的截住他,“你说过,南琉跟留国的事,大部分我都可以做主,这话还算不算?”
江诀坐直身体:“何以突然说起这个?”又道,“朕金口一开,自然做数。”
李然摇头:“不,别说什么金口不金口。我就问你,丹丰这件事上,如果我让芰蒲那边开仓赈灾,你会怎么办?是驳回呢,还是默许?这次可以随便选,我不逼你。”
这一招算是单刀直入了。
于帝王权谋上,这招数其实是极蠢钝的。
可这一刻,望着李然眸子里的透骨犀利,江诀平时第一次,有了苦笑的冲动。
他没想到,一直以来为世人信奉的“君王一诺胜似千金”的教条,也有这么直白白被人否决的时候。
然而,确实是他食言在先,他辨无可辨。
显然,李然已经明白,跟他玩谋略,结果只能是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中。因而他学乖了,也精明了,用一种直捣黄龙的方式,让江诀不得不正视那个连他自己都在潜意识忽略的问题:世人皆信帝王重诺,金口一开绝无虚言,可世人也忘了,话都是由人说的,给一句承诺容易,食言而肥更容易,即便违诺了,也照样能用一千一万句话兜回来。
承诺,食言,听者无法左右。
而信,或不信,却是自己能把握的。
江诀在长久的沉默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如何赈灾,可有详细部署?逢此天灾,多少人于暗中等着敛财,你又是否心中有数呢?”
李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来了,含着他招牌的三分笑,笑起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就不信斗不过那群不仁不义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