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仙九十九》莱意yy

2、第二章 惊变

　　世界在无声地燃烧。
　　那是超越凡人感官极限的湮灭之光，是法则崩坏时发出的哀鸣。漆黑的寂灭混沌神雷，并未带来想象中的爆响，反而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扩散，吞噬着范围内的一切光线、声音乃至生机。
　　陨星崖的顶峰，在那漆黑雷火与白色身影接触的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啃噬掉了一块，空间本身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和断裂。
　　仙魔两道阵营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论是呐喊、惊呼还是祈祷，都被那绝对的“寂灭”领域吞噬。众人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末日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感被彻底剥夺。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心，最先亮起的，是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白光。
　　那是云清岚的护体剑意，是他苦修百载，淬炼得堪比金仙的无垢剑心。此刻，这曾斩妖除魔、光耀三界的剑意，却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寂灭雷火的冲击下，剧烈摇曳，寸寸碎裂。
　　“噗——”
　　鲜血，艳红得刺目，从云清岚口中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胜雪的白衣，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凄厉而决绝。他清俊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透明如纸，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紧紧闭上，长睫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凌迟神魂的痛苦。
　　他张开的手臂，维持着守护的姿态，指尖迸发出的最后一丝剑意，顽强地抵着那毁灭的洪流，为身后之人争取着瞬息的时间。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却已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发出的细微咯吱声。
　　“不——！！！”
　　一声崩溃般的、撕心裂肺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寂灭领域的束缚，炸响在死寂的天地间。
　　是墨渊。
　　他半跪在地，仰着头，脸上的狂傲、战意、乃至面对死亡时的决绝，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全然的、无法理解的震骇与……恐慌。那双曾睥睨天下、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眸，此刻映照着那抹被黑暗迅速吞噬的白色身影，充满了血丝，几乎要裂开。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这个他追杀百年，恨不能碎尸万段的宿敌，这个仙门最虚伪、最道貌岸然的旗帜，会在这必死之局中，挡在他的身前？
　　是阴谋？是算计？还是……？
　　无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却都无法解释眼前这违背了一切常理的一幕。他看着云清岚的身体在雷火中如同残破的蝶翼般剧烈震颤，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染红他的视野，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慌，攫住了他。
　　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试图抓住那道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身影。磅礴的、原本准备用以对抗天劫最后力量的魔元，不顾一切地倾泻而出，化作一道暗色的洪流，缠绕上云清岚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将他从那寂灭的漩涡中拉扯出来，试图堵住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云清岚！你疯了不成？！给本尊撑住！” 墨渊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惊怒。那精纯而霸道的魔元，如同黑色的火焰，灼烧着云清岚纯净的仙体，发出嗤嗤的声响，带来二次伤害，可墨渊已经顾不上了。他只知道，不能让他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然而，他那足以撼山动海的魔元，涌入云清岚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延缓那生命之火熄灭的速度，根本无法逆转那被寂灭雷火彻底破坏的生机。云清岚的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濒临崩溃，神魂之光黯淡如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云清岚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眸子，不再冰冷，不再淡漠，里面是一片破碎的、映照着漫天雷火的虚空，以及一种墨渊完全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释然？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再次凝固。
　　墨渊看到了他染血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无尽苦涩与某种决绝意味的弧度。
　　然后，他看到云清岚那只垂落在身侧、本应无力动弹的手，不知从何处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精准地——按在了他自己的丹田之上！
　　不是攻击，不是疗伤。
　　那动作，熟稔得令人心寒。
　　“你……！” 墨渊的瞳孔猛缩到极致，一种比面对寂灭天雷时更甚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
　　他想阻止，却已经晚了。
　　云清岚的手指，仿佛蕴含着某种洞穿虚空的规则之力，无视了他体表依旧在顽强抵抗的微弱魔元护盾，径直探入了他丹田气海的最深处——那里，一枚承载了他毕生修为、通体缠绕着暗金魔纹、此刻正因为天劫与主人心绪激荡而剧烈震颤的内丹，正不安地跳动着。
　　下一刻，云清岚的手指，合拢。
　　“咔嚓——”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墨渊灵魂深处的脆响，迸发开来。
　　那声音，是星辰陨灭，是美玉粉碎，是维系他存在的核心，被无情地、彻底地摧毁。
　　墨渊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感觉到，那与他性命交修、力量本源的内丹，在那轻轻一捏之下，化作了无数碎片，继而崩解为最精纯的能量尘埃，从他丹田中飞速流逝。磅礴得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倾泻而出，消散在寂灭雷火残余的毁灭风暴中。
　　力量在消失，生机在流逝，意识开始模糊。
　　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虚弱。
　　只有一种彻骨的、将他灵魂都冻结的冰冷，和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刺穿心脏的、荒谬绝伦的剧痛。
　　为什么……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的脸。
　　云清岚的指尖，还残留着捏碎内丹时沾染的、属于墨渊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魔元精华。他看着墨渊眼中那从不曾出现过的、混合着崩溃、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被背叛的伤痛，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窒息般的挛缩。
　　百世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此刻。
　　够了……真的够了……
　　他凑近墨渊的耳畔，这个动作亲密得如同情人低语，与这毁灭的背景格格不入。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墨渊冰冷的耳廓。
　　然后，他听到了那一声低语，带着一种碾碎了所有希望、燃尽了所有轮回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如同诅咒般的执着，轻轻响起：
　　“这已是第99次了……”
　　墨渊的瞳孔，因这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而剧烈收缩。
　　“……下一次轮回，我照样会找到你，然后，再杀你一次。”
　　轻笑声，几不可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入了墨渊意识的最深处。
　　“……”
　　世界，在墨渊的眼前，开始崩溃。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而是认知、是信念、是存在根基的彻底瓦解。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用来，吞噬了他的视野，吞噬了他的感知，吞噬了他所有的愤怒与疑问。
　　在那彻底沉沦于虚无的前一瞬，他最后看到的，是云清岚缓缓闭合的眼眸，以及那嘴角边，若有若无的，仿佛解脱，又仿佛无尽悲伤的弧度。
　　紧接着，那具残破的、染血的白衣身躯，在他彻底涣散的感知中，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轻盈地，向他坠落而来。
　　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伸出手臂。
　　抱住了。
　　那具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
　　然后，无尽的黑暗，彻底淹没了一切。
　　寂灭混沌神雷的余波终于散尽。
　　陨星崖顶，一片死寂。
　　劫云开始缓缓消散，露出后方依旧是紫黑色的、仿佛被泪水洗过的天空。
　　仙魔两道的修士，全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们看到了什么？
　　清岚道尊为魔尊挡下了必死的天劫？
　　魔尊内丹破碎，气息湮灭？
　　清岚道尊……似乎也生机断绝？
　　最后那瞬间，两人近乎相拥的坠落姿态？
　　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们百年的认知，冲击着他们的道心。是计谋？是殉情？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的存在？
　　无人能答。
　　只有猎猎的罡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过满目疮痍的陨星崖，卷起焦黑的尘土与血腥气，发出呜咽般的哀鸣，仿佛在祭奠这场无人理解的、纠缠了九十九世的悲歌。
　　而在那意识沉沦的无边黑暗深处，一点真灵不灭。
　　墨渊那破碎的、即将散逸的魔魂，被一股无形的、来自远古契约的力量强行收束、包裹。轮回的齿轮，带着冰冷的、精确的、不容抗拒的意志，开始缓缓转动，咬合。
　　第九十九世，终。
　　新的篇章，在无人知晓的命运洪流中，悄然掀开了一角。
　　那低语，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轮回的最底层：
　　“……下一次轮回，我照样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