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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篝火的余烬在清晨的寒风中闪烁着最后一点顽固的红光,如同两人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星辉隐去,天光未明,山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青灰色的寂静里。饥饿感,如同永不疲倦的幽灵,在短暂的沉睡后,再次准时地、尖锐地苏醒,啃噬着他们空瘪的胃壁。

      林晚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寒冷和饥饿让她无法安眠。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个用树叶仔细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剩下的半条生鱼肉,冰冷而实在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底气。

      她看向旁边的阿尔瓦。他依旧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睡着了,头歪在膝盖上,黑发凌乱地遮住了他部分脸颊,只能看到挺直却苍白的鼻梁和缺乏血色的、紧抿的唇。他的睡颜难得地显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如果忽略那漫长囚禁岁月的话)的、毫无防备的稚气,但那份深植于眉宇间的疲惫与脆弱,却挥之不去。

      林晚轻轻起身,动作牵扯到脚踝,依旧疼痛,但似乎比昨天又好了些许。她拄着树枝,走到藏匿鱼肉的地方,将其取出。冰冷的鱼肉在清晨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她犹豫了一下。这半条鱼,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像样的食物。阿尔瓦的身体显然更需要它。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先倒下了,阿尔瓦在这片荒野中将寸步难行,无论是作为迷失的神明,还是作为一个虚弱的病人。

      她最终将鱼肉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两份。将那份明显大一些的,用干净的树叶重新包好,放在一旁。然后,她拿起那份小一些的,走到溪边,就着冰冷的溪水,开始费力地咀嚼起来。

      生鱼肉的口感依旧令人不适,腥味直冲鼻腔,但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微弱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滋润干涸的身体。

      当她回到篝火旁时,发现阿尔瓦已经醒了。他正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她刚刚放在一旁的那份较大的鱼肉上,然后又抬起来,看向她,那双绿眼睛里带着一种刚刚醒来的朦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晚的心微微一提。他会接受这份“特殊待遇”吗?以他那别扭而骄傲(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性子,会不会觉得这是怜悯?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走过去,将那份大的鱼肉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你需要恢复体力。”

      阿尔瓦没有立刻去接。他的视线在林晚脸上和她手中的鱼肉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她因为刚刚在冷水中洗漱而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以及她明显比昨天更加憔悴的脸色上。

      他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有重量,压在林晚的心头。

      就在林晚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干脆无视时,他却非常缓慢地伸出了手。不是去接那份大的,而是指向了她手中那份明显小很多的、她自己正在食用的鱼肉。

      “……你的。”他声音沙哑地陈述,不是疑问。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看到了她刚才在溪边吃东西。“我吃过了,”她解释道,晃了晃手中那小份的,“这是你的。”

      阿尔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收回手,固执地指向她手中的那一份,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换。”

      他要和她交换。

      林晚怔住了。她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沉寂却执拗的绿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她的“牺牲”?还是说,这是一种更笨拙的、属于他的“分享”与“公平”?

      “……你更需要……”林晚试图说服他。

      “换。”阿尔瓦打断她,语气简短,却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固执。他甚至向前微微倾身,手依旧指着她手中的鱼肉,大有一种她不换他就不接的架势。

      看着他这副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执拗的模样,林晚心中那点因他可能拒绝而产生的紧张,忽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复杂情绪。

      她最终妥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中那小份的鱼肉递给了他,然后接过了那份大的。

      阿尔瓦接过那份明显小很多的鱼肉,似乎这才满意。他不再看她,低下头,开始沉默地、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依旧带着一种属于贵族(或许是残留记忆)的、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尽管食物本身如此粗粝不堪。

      林晚看着手中这份大了不少的鱼肉,又看了看安静进食的阿尔瓦,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又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他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但这个看似幼稚的“交换”行为,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他意识到了她的付出,并且,用一种别扭的方式,试图维持着某种他所能理解的“平衡”。

      这不是施舍与接受,而是……共同分担。

      她拿起鱼肉,也开始吃了起来。这一次,那腥味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吃完这顿简陋却意义非凡的早餐,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阿尔瓦的状态也比昨天稍好,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够自己拄着树枝站稳,不需要林时刻搀扶。

      他们必须继续前进。停留意味着坐吃山空,意味着等待追兵或者下一场不期而至的危机。

      收拾好仅有的那点“家当”——保存火种的炭块、盛水的树叶容器、以及一些备用的草药,两人再次踏上了沿着山脉边缘跋涉的旅途。

      阿尔瓦走在前面,他的步伐依旧缓慢而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仿佛在用全部的意志力控制着这具不听使唤的身体。他的感知似乎恢复了一些,会偶尔停下,指着某个方向提醒林晚注意湿滑的苔藓,或者避开一丛带刺的荆棘。

      但他的沉默,却比之前更加厚重。

      如果说之前的沉默是源于痛苦、迷茫或内在的挣扎,那么现在的沉默,则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坚硬的壁垒。他不再对林晚关于方向或休息的询问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偶尔用极其简短的、近乎本能的词汇指出眼前的危险。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直视前方,或者落在脚下的路上,避免与林晚有任何不必要的视线接触。

      那场关于食物的“交换”,仿佛耗尽了他在人际关系中所有的勇气和表达,让他再次缩回了那个由沉默和自我封闭构筑的壳里。

      林晚能感觉到这层无形的隔阂。她没有试图去打破它。她明白,对于阿尔瓦而言,主动表达关切、甚至只是进行简单的“交换”,都可能是一次极其耗费心力的、超越他舒适区的冒险。他需要时间来回溯和消化这种陌生的互动带来的冲击。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因为虚弱而身形微晃时,及时地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臂;在他需要停下来喘息时,安静地递上清水;在他因为精神不济而险些忽略某个潜在危险时,轻声提醒。

      她的存在,如同影子,不离不弃,却也不过分侵扰。

      阳光逐渐变得炽烈,烘烤着大地。饥饿感并未因那点鱼肉而彻底远离,反而在体力的消耗下,再次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干渴也更加明显。

      在一次休息时,林晚注意到阿尔瓦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不远处一棵野果树上残留的、几个干瘪发皱的、未被鸟类啄食的野果上。那果子看起来就酸涩难咽,而且可能已经变质。

      但他看得很专注,喉结甚至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林晚心中了然。她站起身,拄着树枝走过去,费力地摘下了那几个干瘪的果子。

      “这个可能不太好了,”她走回来,将果子递给他,“但如果你想吃的话……”

      阿尔瓦看着她手中的果子,又看了看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用。”他低声说,声音干涩。

      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想再接受?或者说,不想再重复那令他无所适从的“给予与接受”的环节?

      林晚没有勉强,将果子放在一旁。她看着他重新低下头,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只留下一个黑发凌乱、背影单薄而倔强的剪影,心中充满了无奈的酸涩。

      打破他内心坚冰的过程,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和反复。每一次微小的进展,都可能伴随着更深的退缩。

      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水囊(用兽皮和树藤勉强制作),喝了一小口,然后将水囊递到他面前。

      阿尔瓦没有动。

      林晚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便轻轻将水囊放在了他触手可及的地上。

      “喝点水吧,”她轻声说,“我们还需要走很远。”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也将目光投向远方那起伏的山峦和隐约的平原轮廓。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山风的微凉。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眼角的余光瞥见,阿尔瓦那只放在膝盖上的、苍白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地,动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小口。

      动作很快,几乎是立刻就将水囊放回了原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但林晚的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分享的滋味,或许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是这种在沉默中艰难建立起来的、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连接。

      壁垒依旧坚固,但并非毫无缝隙。

      而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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