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语法偏差》16次输入

8、各自的战场

　　周一清晨，城市在秋光中苏醒。于峤比平时更早醒来。晨跑、淋浴、更衣。他站在衣帽间，目光掠过一排排衣物，最终选择了一套藏蓝色的精纺羊毛西装，剪裁极致合身，内搭一件纯白棉质衬衫，没有系领带，显得既正式又不失一丝克制下的随性。扣好袖扣时，指尖在那枚万国葡萄牙系列腕表的表壳上停留了片刻，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绪更定。表盘上湛蓝色的指针精准地指向七点十五分，如同他的人生，容不得半分偏差。
　　出门前，他给Pippin准备好整日的食物和水，摸了摸它的头，动作一如既往的稳定，但眼神比平日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深沉。驾驶着那辆深灰色沃尔沃XC90，他习惯性地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但当恒创集团那座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映入眼帘时，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随即关掉了音乐。车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他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整理心绪。
　　停好车进入集团后，于峤在助理恭敬的引导下，走向副总裁办公室。走廊寂静，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唯有他腕表秒针行走的微弱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助理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熟悉又清越的“请进”。
　　助理推开门。
　　赵佳怡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她闻声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凝滞。于峤清晰地看到，那双熟悉的、弧度完美的桃花眼里，在千分之一秒内，闪过了一连串复杂难辨的情绪——惊讶、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迅速被强行压下的旧日波澜，最终凝固成滴水不漏的职业性微笑。她今天穿的是香奈儿经典的粗花呢套装，珍珠项链点缀颈间，整个人像一株被精心供奉在奢华温室里的名贵兰花，娇贵，耀眼，带着无形的距离感。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那股清冷中带着一丝疏离贵气的沙龙香，像是雪松与白麝香的交织，尾调有一点不易察觉的、价格不菲的鸢尾花根粉感，与她“人间富贵花”的身份严丝合缝。于峤的目光平静地与她交接，看不出什么波澜。虽然于峤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但他自己的内心，却像在一潭深水中投下一个小石子，只有沉闷的回落。他曾爱过，记忆里那个明媚鲜活的少女，仅此而已。他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平稳：“赵总，您好。”“于教授，非常准时。”她迎上来，握手，一触即分。
　　“坐。”她引他走向会客区，那里已经摆好了饮品。是一杯清澈的、冒着微微热气的绿茶，旁边配了一小碟精致的茶点——是他偏好的那种。这个细节，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谢谢。”他坐下，目光扫过那杯茶，然后抬起，直视赵佳怡，“在开始讨论项目之前，我有个疑问。”他决定单刀直入。
　　赵佳怡似乎早有预料，优雅地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请讲。”
　　“我只是语言学者，不懂什么商业企划。贵司选择专业的商业顾问不是更加合适吗？”他的问题简洁，目光冷静，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质询。
　　赵佳怡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展开。她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专业而诚恳：“于峤，我了解你的能力。我看过你翻译的《英国乡村建筑史》和那篇关于‘英国文学中物哀美学’的论文。你具备一种罕见的能力——不仅能精准翻译文字，更能捕捉和转译文字背后那种微妙的情感、氛围和历史厚重感。这是很多纯粹的商业顾问所不具备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Elderwood’不是一个冰冷的品牌，它背后是三代人的工匠精神、是对自然材料的敬畏、是英伦慢生活的哲学。我们需要的不只是翻译，是一位能理解这种灵魂，并能用中文为其‘重新赋魂’的专家。我认为，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这个解释，立足于商业理性，并充分认可了他的专业价值。于峤听着，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专业认可的平静。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的信任。”
　　接下来，赵佳怡介绍了整体宣传规划，并提到：“线上传播部分，我们与‘星云视频’平台合作，他们负责内容创意和制作。他们的产出，尤其是在语言脚本层面，需要你最终审核，确保叙事基调的准确与优美。”
　　“可以。”于峤应允，这在他看来是职责所在。
　　会议大约持续了2小时左右，结束后，于峤起身告辞。赵佳怡送他到门口，最后说了一句：“期待合作，于教授。”
　　“合作愉快，赵总。”他颔首，转身离开，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再有当年那刻意紧绷的僵硬 —— 彼时寒夜里，他是逃一般地转身，肩背藏着抑制不住的发颤，每一步都像踩着钝痛，身后的哭声像鞭子抽得他指节攥白，却硬撑着不回头；而此刻，走廊的灯光柔和，他步伐从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分留恋，背影舒展而平静，真正做到了不回头，却不是因为克制，只是因为释然。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在于峤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咔哒”声，仿佛最终确认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赵佳怡脸上那完美无瑕的职业笑容，在于峤身影消失的瞬间便冰消瓦解。她缓缓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陷入掌心。
　　她的目光紧盯集团大门，没过多久便锁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于峤正穿过楼下的广场，他步履从容，背脊挺直，藏蓝色西装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清冷。他甚至没有片刻的停留或回头，径直走向那辆深灰色的沃尔沃。
　　她看着他拉开车门，启动车辆，平稳地驶入车流，很快便汇入远方，消失在她的视野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
　　她收回目光，视线扫过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最终定格在于峤用过的那个茶杯上。杯中的绿茶还剩下一半。
　　抬起手，指尖用力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闭上眼，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叹息终于从唇边逸出。这声叹息里，饱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深入骨髓的爱恋、求而不得的绝望、被他视若无睹的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疲惫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
　　至少，她又见到他了。至少，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还能以“合作”的名义，偶尔听到他的消息，见到他的人。
　　内线电话尖锐地响起，是助理提醒下一场会议。赵佳怡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迅速眨回眼底的湿意。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下通话键，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权威：“好的，我知道了。”
　　她对着落地窗的反光整理了一下妆容和衣领，镜中的女人依旧明艳动人，无懈可击。
　　她转身，迈着看似从容的步伐走向门口，继续扮演那个无坚不摧的赵佳怡。
　　与此同时，李浅正像一阵风似的刮进公司的办公区。“迟到三分钟！都怪那破电梯！”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把背包甩在工位上，抓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大口。
　　晨会已经开始。组长激动地宣布：“恒创看过我们组之前打造过几个经典品牌故事非常满意。所以......咱们组拿下了‘恒创&Elderwood’项目的内容大单！这是提升我们团队格调的绝佳机会！对方要求极高，特别是对文案的故事感和文化内涵有严苛标准。而且，恒创那边聘请了一位超级厉害的首席语言顾问，京大的于峤教授，所有脚本最终都要经过他把关！”
　　“于峤？！”李浅差点被口水呛到，眼睛瞪得溜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于教授，居然要成为她稿子的“终审法官”？
　　“没错！”组长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强调，“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于教授是学术界大牛，对语言要求出了名的严格，咱们的创意必须经得起他的推敲！”
　　李浅顿时感觉压力山大，但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也冒了上来。她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会一会这位“终审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