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饮食男女 ...
-
我和严礼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周必一起吃一餐饭。
上周是苏帮菜,清蒸白鱼、碧螺虾仁、樱桃肉……严礼尤爱吃清蒸白鱼,鱼身白净,鱼肉细腻嫩软,精瘦不柴。剔净了,留下一副玲珑鱼骨,他赞叹着,说像极我的身躯,轻盈秀丽。上上周是法餐,洋葱汤,鹅肝酱,白葡萄酒烩青口贝……他对饮食极为挑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浮雕的瓷盘宽且长,却只装了一点食物。法国人真吝啬。我这样想,却只尝了一小口。这并非是我故作矜持,而是我只有少吃,才能维持这样一副细若鱼骨的身材。
这周严礼照例与我相伴,他早已预定好了意大利菜。我自然答应,毕竟向来是他买单,吃什么自然由他来决定。
此刻我们坐在餐厅中,窗外是亮灯的高塔,这个城市的地标,正轻而易举地被我收入眼中。
“阎蓥。”他忽然叫我。我抬起头。
“我要去伦敦了。定在下周。”严礼放下酒杯,红酒微微晃动,像小型的海浪,拍打着我的心。
我放下刀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我从未听严礼提过此事。
“是留学。但是,还不知道待多久。”
依严礼的背景,他想在国外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最终举起酒杯,与他相碰,留下一句不真心的祝贺:“恭喜。”
我不过是严礼的合约女友,没有资格去过多询问。
这顿饭吃得尽兴,毕竟是我们的散伙饭。
严礼送我回学校,我望着车窗外华灯高照,繁华的都市里,却只有一张不足一米的小床,是我的容身之地。
我真蠢。
这般自嘲地想着,怎么不在严礼身上多赚一笔。
如此想着,车已开到学校门口,我正准备下车,严礼忽然叫住我,在我疑惑的目光下,他递上一个精美而小巧的礼品袋。
他不忘叮嘱我:“回去再拆。”
我很快绽开了一个笑,没想到分手前还有礼物,也不算很亏。
“好啊,谢谢你。”
我朝他挥挥手,见车扬长而去,我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和严礼最后一次见面了。
回到宿舍,齐齐见我提着袋子,飞扑了上来:“是严礼送的吧?快给我开开眼!”
我脱下高跟鞋,任由它凌乱地倒在地上。鞋上长长的细带子肆意地垂下,像派对里疯狂舞动的裙摆,不成形状。
我将袋子丢到齐齐手中,严礼送我的东西太多了,有时候我都想不起来要拆。
我并不管齐齐,先卸了妆,冷水拍在脸上,平复了酒气带来的混沌感。
“哇!”
齐齐一声惊呼,我循声望去,正巧一道亮光闪过,她手里捧着一枚钻戒,又不由分说地跑过来戴在我的手上。
尺寸合适,钻石璀璨。
齐齐举着我的手端详着,我这双手白皙细长,骨骼分明,老人说,这样的柴手才有财。
我哂笑,人生前二十一年,我并不信这个。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戒指,心里估摸它的价值,打算二手转卖。
珠宝不如金钱,我戴着有什么用?这是我一贯的想法。
“严礼今晚和你求婚了?”齐齐艳羡地问。
我一愣,高高举起的手慢慢收回,齐齐仍在说:“不然他送你戒指干什么?又是钻戒。这么大,得好几克拉吧。你要入豪门做富太太了,可别忘了我……”
齐齐喋喋不休,我却没心思搭理她。迅速翻开手机,与严礼的聊天记录还赫然停留在今日下午晚饭前。
我思索再三,觉得这是严礼给的分手费。毕竟我们在一起四年,他出手阔绰,这不算什么。
又等了两个小时,对话框依旧没有新信息弹出。我松一口气,这果然是分手礼物。
我心安理得地放下手机,联系了熟悉的二奢店,约好明日下午看货。
帝都处处都要花钱,尤其是我快要毕业了,到时候更是如流水一般的开销。虽说这些年严礼送了我不少礼物,大多被我转卖了,已经小有一笔存款,可在寸土寸金的帝都,想要立足,还远远不够。
戒指的确很美,在宿舍昏暗的光线下都能流光溢彩。明日就脱手了,再慢慢欣赏一回吧。我如此想着,又觉得自己可笑。
当初和严礼在一时,我还算有几分“骨气”,从不主动开口问他要礼物。久而久之,除了严礼主动送,我竟难以再开口。
我变了。我承认。
花花世界,人靠衣装。只怪当初不够狠心,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摒弃孔乙己的长衫,那么跟着严礼这些年,应该得到更多才是。
我将戒指放回进藏蓝色的盒中,关上的一瞬间,光芒敛去,四周回归黯淡。
我又变成,一无所有的,孤身人。
翌日,我站在舞蹈练功房外,听着里面传出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严礼准备出国,估计要和她分手。”
“啧,她一个拜金女,也不知道严礼当初怎么看上她的。”
不怀好意的嘲笑响起,我推开门,两张惊愕的面孔映入眼帘,是旧室友孙桃和孔灵。孙桃的男友是个富二代,因此她对这件事略有耳闻。
她们没想到我会来,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同我打了个招呼:“阎蓥,来这么早啊。”
我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真是巧了。你们难得来这么早。”
“今日不是要考核吗?就想着早一点来练功。”孙桃甜甜笑了,漾起两个酒窝。
所谓女生宿舍,就像那道姜撞奶一样,甜滑,却在细品时,刺挠挠的姜味从舌根上偷窜而来,布满细微的辛辣味。每个人明面都夸赞“好吃”,私下却偷窥着对方的碗里没有多加一点糖。因为人就是这样,心底里见不得别人好。
见我没有反应,二人像松了口气,原本是心虚,现在却挤眉弄眼地瞥向我。我不禁失笑,镜子里反射了她们的脸。
可我毫不在意,因为她们说得没错。
我阎蓥,是个“金丝雀”。
大一时,我为了钱去酒吧做服务生,凭着舞蹈学院的名号以及姣好的容颜,轻而易举成为收入最高的服务生。
我与严礼初遇时,就是在酒吧。
那日是严礼的生日,众人簇拥着这个帝都的权贵儿,我听见同事艳羡又嫉妒地低声说:“有些人就是这么好命,一出生就在云端。”
我望着手里捧着的名贵红酒,这一瓶得花上我一个月的工资,却不过是这场生日聚会的白开水。
沙发中央的少年看着与我同龄,眉目平和,却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身旁的谄媚声于他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
“严公子,令堂近日身子如何?”
“严公子,好久没与您一起把酒言欢了。”
......
严礼风轻云淡地越过人群,对我说:“过来,帮我倒杯酒。”
昏暗的灯光下,我微微侧脸。露出最好看的角度。玻璃酒杯映着我像烟雨一样的眸子。
待下班后,一辆车稳稳停在门口。
严礼摇下车窗,还是那副淡漠又温和的表情。
“你好,我可以送你一程。”
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车里的严礼姿态矜贵,就这样望着我。
我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这样一个俊美多金、年纪轻轻的二代,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比起那些油腻的富商,严礼这种简直是万里挑一。
“你叫什么名字?”
“阎蓥。”
“在哪里上学?”
“舞蹈学院。”
今夜没有我想象的春风旖旎,严礼将我直接送回了学校。在车上,他拿过我的手机,修长的手指敲下一行数字。
“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就发一条讯息给我。”
我受宠若惊,没想到天降的好运竟然落到了头上。我怎会放过这个良机?回到宿舍后,躺在并不宽敞的床上,滑倒通讯录里的那个人——
严礼。
我家境平平,我太渴望在帝都站稳脚跟了。前十八年,我自以为尚有天赋,进入舞蹈学院后,才发现人外有人。这里美女如云,她们除了美丽,还有令人艳羡的金钱。
没有钱,我寸步难行。
我想去伦敦,想去更大的舞台跳芭蕾,这些都需要金钱的燃烧。挑起芭蕾时,脚尖是冰冷的。有些人踩在金子上跳舞,有些人踩着练功房的地板。都是冰冷,可截然不同。
——“我愿意。”
我毫不迟疑地发出这条信息。
我不贪心,只要能从严礼身上获得足够去伦敦的钱,我就会离开。我深知自己还有几分良心,可就是这点良心,让我的结局变得失败。
十八岁的我尚且不懂那个道理:要想成事,必须要足够心狠,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