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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暗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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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何三元下了高台之后,便会同风无碍、柳澹、魏紫妩、朱西夜四人,被一高、一胖、一矮三名兵卒,领进了高台后的四方堡垒。
堡垒壁厚三尺,楼高十丈,除了底层单一的入口,整座外墙别无门窗。人在里边行走,如绕“回”字,若不是兵卒们有言在先,这是专司灵矿与金子兑换的“金易所”,五人恐怕要以为,被带进了什么不见天日的牢狱。
实则上,这也是一个牢狱,只不过是灵矿的牢狱,并非人的。
矿民们每日下矿所得,皆会被矿头记录在册,再经兵卒之手,运进这里,层层看守起来。待累积到一定程度,便由镇守此地的灵运大将军,将灵矿亲自押送到寒疆的王都——曦京,运进族长乘黄咏霁的府库内。
这不,五人小队的到来,恰逢灵运大将军押送灵矿去了,尚未归来。于是,便被安置在了这所金易所内,请他们先稍事休憩。
夜幕降临,雪止风息。
有美貌的渊人侍女,来邀请五人入席晚宴。
一问才知,是灵运大将军撇下回程队伍,先行御剑赶回。此刻正伙同金易所的掌柜、思亲坳的矿头,设宴为五人接风洗尘。
宴席设在金易所的二楼,“回”字中心的正上方,五人小队方行至入口,堂中人便已闻讯迎了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身戎装,相貌堂堂的灵运大将军。他一个箭步来到跟前,向五人小队拜礼告罪。
“鄙人忠道连云子,仙君巡访,未及远迎,还请多多见谅。”
五人小队自然不会同他较真,轮番回礼自报家门,相互客套后,连云子便退到了一旁。继而扑来一袭长绒赋紫貂皮大衣,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的少禺人矿头,挨个凑到五人小队面前,口中激动得语无伦次。
“在下段平胥,总算盼来了仙君,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少禺人,终于有希望了!”
说到最后,碧色的眼里盛满了泪水,费了五人小队好一番唇舌,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一旁。
因他长相出众,魏紫妩下意识多瞟了几眼。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眉飞入鬓,唇峰含珠,年过四十的渊人女子。她身穿流彩珠坠纱衣,脸妆幻彩鳞片,婉约行来,袅袅一拜。
“奴家金易所掌柜陶春宜,拜见诸位仙君。”
如此,闹哄哄的初见,便告一段落。
待五人小队入到宴堂中,才发现宴席上,还另有一名客人,正是白日里,已与他们打过照面的老者——天一上人。
天一上人虽不似连云子、段平胥、陶春宜般,热烈出迎,但也不失礼数。他身旁跟着的,一对孪生童男童女,更是憨态可掬,笑容讨喜。
在童男童女的连串妙语下,堂中气氛活跃,五人小队也就不再拘谨,开门见山问起了,来路所见。
“为何脊坡外,死尸与白骨众多,且无人殓收?”
霎时,堂中噤声。
连云子、段平胥、陶春宜三人间,目光流转,似有难言之隐。
就在五人小队浮想联翩之际,段平胥犹犹豫豫站起,期期艾艾开口。
“回仙君,死者……皆是思亲坳之人。其中,病死者一千九百八十一人,伤重不治者八百六十七人,另有各种老、饥、寒、私逃、自戕,死亡者三百五十四人。”
五人小队闻之色变。
“为何?!”
堂中又是一阵沉默,须臾,段平胥才擒着泪眼,抽抽噎噎道。
“此事说来话长,究其原因有三。”
说着,他向五人小队徐徐拜下。
“其一,若非身不由己,谁愿到这苦寒之地,受这背井离乡之罪?故此,矿工多来自外疆赘民,以身抵债,采矿赎身,为了能够尽快还清债务,早日与家人团聚,时常日以继夜劳作不休,罔顾康健,早早落下了病根。”
五人小队中的何三元,上前欲将其拽起,偏他不依,压抑着哭腔继续道。
“其二,财富乱人心,思亲坳地下灵矿,乃举世无双之红晶,打磨成灵石后,一枚可兑万金!矿工中不乏亡命之徒,私下狼狈为奸,对下,欺霸弱者所得;对上,铤而劫营盗矿,如此一来,伤亡自然又大大增加了。”
段平胥一番自陈,引来了连云子与陶春宜的叹息,舒朗的面容,转挂起哀凄。
“其三,亦是最关键的一点,”段平胥揩着眼角,无比沉痛道,“思亲坳地处偏远,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既无良医,又无药石,凡有病伤,全凭个人意志生熬,幸存者十之不存一!我常向乘黄族长奏请,派遣杏林圣手驻镇,只是……留不住人啊!”
语毕,段平胥瘫坐在地,仰天长叹,泪眼汹涌。
一时间,座中人人不自安,手忙脚乱将他请起,连云子则出言劝慰。
“段老弟,你这是作甚,乘黄族长这不是给你,将仙君们请来了么?有仙君坐镇,药石伤病迎刃而解,你快快起来,莫要叫仙君们难为!”
段平胥顿时像被点醒似的,转而扯着何三元的袖子,殷殷恳切。
“太好了!仙君终于来了,我终于等到了,你们可要帮帮我,帮帮这些苦命的矿工,帮帮我们可怜的少禺人哪!”
“放心,放心,我等奉命前来,正是为了救济苍生。”何三元满口答应,又指着五人小队中的朱西夜,向段平胥介绍,“此乃我朔阳派丹宗弟子,身上多的是保命丹药,区区伤病不在话下!”
朱西夜也连忙挺身而出:“若是医治方面,在下或可略尽绵薄之力。在下师从朔阳派丹宗素乙真人,修行百年,略通伤经医理,愿为患者一展所学。”
顷刻间,段平胥转悲为喜,当即起身,拎起酒壶,强拉着朱西夜,连敬三大杯。
还嗔怨道:“仙君应该早些来的,如此我便无须因掌管不好矿营,月月受乘黄族长怪罪了!”
“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连云子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又招呼众人回到席间。
五人小队这才留意到,宴堂虽不大,却有灵卉鲜花隐于屏后,难怪鼻腔间,常觉暗香徐来,灵气盈袖。
再观案桌之上,所陈膳食,皆是难得一见的灵兽,成色新鲜的灵果。可见这场晚宴,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精心筹备了许久。盖因修行之人,虽可辟谷,但摄入有灵气的食物,对修行大有裨益。
一时间,五人小队难免有些触动;话语间,便多了几分熟络。言谈中,不知不觉便扯到了,白日所见,少禺人之异常举动。
于是,堂中目光的焦点,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天一上人的身上。
只见他,手中银箸一搁,敛起墨底金丝文绣禅衣,起身坦然一拜,悠然开口。
“彼为修行。”
“什么修行,要在冰天雪地里,穿得少少,又是喊口号,又是埋雪坑的?”魏紫妩表示不能理解。
“彼修济道,然素日衣食优渥,对道义难有切身体会,故令其置身劣境,将就开悟。此法虽不尽人道,却也不至于害命,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说罢,天一上人投来水波不兴的一眼,借着灯光,蓦然发现,他的瞳仁,竟是一左一右,一碧一褐两种颜色。
座中人未及反应,何三元已“哗”地起身,凛然诘责。
“什么倒反天罡的道义,非要这般逆反人性才能理解?!”
一瞬间,天一上人水波不兴的脸上,竟涌起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像风干的枯枝,乍然开出一朵花。
“难道修‘仁义道德’之人,便是‘仁义道德’之辈?不过也是为了迎合道义,为了修成正果,强迫入道罢了。如此,又何尝不是逆反人性?又何尝顺应人道?再者,尔等皆为修行之人,自然应该知晓,素日修行,何等之艰苦;每提升一成功力,何等之艰辛!明知普天之下,宁有不苦之修行,却劝他人莫要为之苦,苟是大义邪,非自私邪?!”
悠缈的音色,在堂中回荡,五人小队竟一时,找不到言语去反驳。
“即、即便如此,入道乃人心之顿悟,岂可假外力促成。”何三元有些气短。
一闪而过的笑花,重新凝成枯枝。
天一上人又恢复波澜不惊:“至少,总比那些言行不一,道貌岸然之辈强。道若不信,何以入道;信而不行,何以为证。不信、不行、不证,又何以登飞仙台,问鼎仙班神籍!如此简单道理,莫非堂堂第一玄门,朔阳派之弟子,竟会不知?”
登时,无人以对。
暖炉内的火舌,烧得“噼里啪啦”,五人小队的成员,各有各的心思。
堂中,玉璧上凿刻的图案,格外夺目。
像云朵又像火焰的花纹,五朵团成一个圆,再嵌上朱红的玛瑙石,灯火辉映间,艳丽得就像流动的血液。
风无碍打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它。
自此,耳中再也听不见,席间纷纷扰扰的对话,只一心琢磨着——此间主人,毫不掩饰地将它暴露出来的用意。
她疑心过座中的每一个人,包括丙申队的每一位成员。
虽然,目前仍弄不清楚,这个图案,在这样的宴会出现,是为了向哪位同党传递信号。但风无碍可以确定,金易所的陶掌柜,正是二十年前,在她的上一世,亲手将朔阳派的引荐信,交到她手中的那一位春江花月楼陶知事。
命运的齿轮,仿佛再次转动。
若不是陶掌柜脸上那道,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颚,以幻彩鳞片妆点的疤痕,二十年光阴过去,恐怕还真就认不出她来了!
当洞悉冥冥中的伏笔,风无碍隔着两世的时空,回望过去——
原来是你啊,陶、知、事!
想不到,兜那么大一圈,竟又故人重逢,而且,还叫我意外重拾了,苦寻不着的面具人线索。
风无碍将冷意凝于眼底,将最真心的话藏于腹中,微勾的嘴角,仿佛在无声宣告。
“我可不管什么飞仙台,我只管把那些谋害过我的人,一个个,拉下青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