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之协助人奴良君》青山见我你哪位

32、清算

　　审讯的过程不便赘述，总之，经验丰富但无法上手操作的伪“犯罪分子”和疯狂想要操作但缺乏经验的式神一起在卫生间里鼓捣了半天，空间狭小似乎有些限制他们的发挥，门缝下不断涌出黑紫色的粘稠液体。

　　门外，未成年鬼魂少女花枝盘腿飘在半空，托着腮帮子，与满屋子龇牙咧嘴的狐狸雕像大眼瞪小眼。她试着对最胖的那只龇了龇牙，对方的眼珠在昏暗光线下竟似微微颤动。

　　“啧，没劲。”她小声嘟囔，苍白的半透明指尖划过狐狸雕像冷冰冰的鼻尖。

　　而常人听不到的声浪正在狭小空间里翻涌——中川翔的惨叫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哭求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配上墙壁上摇曳的鬼影灯，直接把这座氛围还算神圣的神社主题房渲染成了沉浸式地狱体验馆。
　　花枝却眯起眼，享受般地深吸一口气。

　　仇人相见按说不是分外眼红，也该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换成玄幻主题的剧本都该是毁天灭地的决战。谁知现实如此潦草——中川翔刚死不久情绪本就不稳，一抬头看见昔日玩伴的鬼魂飘在眼前，直接表演了个当场崩溃。
　　花枝本来还想维持自己身为复仇女鬼的逼格，这下为了制止对方发疯乱跑，只能也跟着上去撕打，害的她鞋掉了一只不说，最喜欢的背带裤带子都被扯断了。

　　奴良幽真说她迟迟不去投胎是因执念未消。花枝曾笃定那是源于对中川翔背叛的恨意——直到真正再见时，看着对方脑浆鲜血眼泪糊了满脸的惨状，她才发现除了一点点痛快，心里那片海居然平静得泛不起涟漪。

　　不是不恨，不是完全释怀，她还没修炼成那种立地成佛的境界。只是……

　　在恢复神智的那刻起，那些浓烈如墨的负面情绪就已悄悄褪色。如今中川翔自作自受，那个黑暗组织也有安室透这样执着的人在追查，按理说她现在跳下去和父亲团聚正是时候。

　　那为什么还赖在这里，和满屋子阴森怪异的石狐狸作伴？

　　花枝飘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月亮这会儿隐匿在云层之后，看不见一点光亮。某个被她刻意忽略的答案在心底轻轻骚动，像藏在狐狸雕像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

　　或许……只是有一点不甘心，所以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

　　卫生间的木门悄无声息的划开，里面弥漫着一股腥臭的焦糊味。安室透面色有些苍白，长时间和扭曲的灵体共处一室显然让他不太舒服，但那双紫灰色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看起来隐隐有些兴奋。

　　戴着鬼面的青年拎着一个打水用的小木桶，中川翔的魂魄烂成看不出人形的一滩蜷缩在里面，颜色黯淡，瑟瑟发抖，像一团烂七八糟的破抹布。

　　花枝飘到他面前，发丝无风自动，她平静又复杂地看了他很久，久到中川翔几乎要把自己溺死在木桶里。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压抑的寂静。“中川翔，看着我。”

　　“破抹布”猛地一颤，一堆烂肉里艰难地翻出两只眼珠，场面有些滑稽，但没人笑出声，在场的两个活人默契的退到外间给他们留出空间。

　　中川翔对上花枝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盛满了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笑意，如今却像两面镜子，只映出他此刻的狼狈与丑陋。

　　“花…花枝……”他嘴唇哆嗦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悔恨，涕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花枝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对不起出卖我父亲？对不起害死我们？还是对不起……现在才被我抓到？”

　　“你的道歉早就没有意义啦。翔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爬过镇口那棵最大的樱花树，我摔下来，是你哭着跑回去叫你父亲来背我；我们一起分享偷藏的糖果，你说过，最甜的永远要留给我一半……”花枝的语速微微加快，那些被死亡冻结的记忆此刻鲜活地浮现，带着虚伪的温暖色彩。

　　“所以，告诉我，”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强行压制的、源自遥远过去的痛楚，“当你和你父亲把那些我父亲的计划，告诉那些人的时候，当你在他们面前毫不犹豫地指认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们之间那些年，那些回忆……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是随时可以标价出售的筹码吗？”

　　中川翔崩溃地抱住头，声音支离破碎：“不…不是的！花枝你相信我…我…都是我父亲逼我干的，他想在那个组织获得更高的地位，他病的快要死了，但是又那么怕死，他不喜欢我，又搞出那么多的私生子，我不是、我、我只是…只是想让他看我一眼…父亲他…他一直说我没用，说我不配做他的继承人……他说只要我只要能办好这件事…就能证明我的价值……”

　　他的话语混乱而急切，充满了自我开脱的惶恐：“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下死手！我以为…最多只是受点教训……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了，花枝！我后悔了，每一天都在后悔！”

　　花枝听着他语无伦次、破绽百出的忏悔，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在我和我父亲死了以后，你父亲就立了遗嘱，把公司和与那个组织对接的权利都交到了你的手上。”
　　这是安室透查到的情报，中川翔似乎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件事，那双努力表演真诚的眼珠顿时僵住了。

　　彻头彻尾的交易，老中川也很卑劣，但比起他的儿子来说太过懦弱，狠不下心，所以被虎视眈眈的后继者取而代之。

　　“所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花枝的目光空茫似乎没有焦点，却直直刺入他灵魂深处，“在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些岁月里，你对我露出的笑容，你给我的那些糖果，我在你父亲背上时你对我说的‘不要怕’……有没有哪怕一次，是真实的？哪怕只有一次，不是基于你那些想要讨父亲关注的手段，还有可悲的、肮脏的算计。”

　　中川翔僵住了，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花枝，看着这个他曾经最熟悉、如今却感到无比陌生的青梅竹马。真相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可笑的所剩无几的良知上反复拉扯——他无法坦然地说“全是假的”，但那些轻飘飘的快乐的回忆，和膨胀的野心、愤恨、无尽的欲望相比，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一个模糊、丑陋，却无比真实的答案。

　　“我懂了。”花枝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虽然很不甘心，但不管是无知少女还是成熟大叔，都要为轻信的虚假友情付出代价的。”

　　话音落下，她伸出脚，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重重落下，将那两个眼珠一下踩爆。

　　证明了对方是否有那么一点真心其实也不重要，倒不如说真的有反而更是平添了几分恶心。

　　或许，她一直不肯离去的执念，那一点点不甘心，并非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给那个曾经深信不疑的、天真的自己，一个明确的交代。

　　甩掉脏了的仅剩的一只鞋，花枝如释重负，仿佛甩掉了什么沉重负担。

　　现在，交代完了。

　　她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