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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昔日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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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满分的成绩,赢得了留在这个城市的资格。但这只是第一步。我的新世界,是从那张客厅的沙发床开始的。
姑妈家是单位分配的租房,总面积不到五十平米。三个小房间都已经很满了,姑父姑妈、表姐、表姐的奶奶各一间。我的到来,使得人均活动空间更加狭窄。
我深感自己是个外人、入侵者。我晚上睡在客厅的小沙发床上,衣服放在客厅电视柜下面,这个共享的空间,就是我在这个家全部的领地。
开学前一天,表姐的奶奶带着另一个孙女张佳也来了。她比我早半年来到这里读书,原本客厅的沙发床是属于她的。现在,我们两人要一同挤在这小小的沙发上。
我作为一个后来者,很想降低入侵对别人的影响。我睡觉时尽力不翻身、不挨着她、不发出声音,感冒咳嗽也屏气压制。由于忧心焦虑过多,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持续失眠。
我知道来到这个家给大家添了麻烦。我积极主动为全家洗锅洗碗,收拾屋子,能做的我都做了。奶奶照顾她的两个孙女是心甘情愿的,但是加上我却是被逼的。两家之前有些恩怨,捎带照顾我,她大概还满肚子委屈。我只有忍让。
青春期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逼仄的空间模糊了生活的界限。我常常觉得张佳莫名其妙生气,也知道是针对我。她总是指使我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晚上休息后她总是让我去关灯。
我默默忍住眼泪,表现得毫无怨言。我不想争吵,不想添麻烦,不想让本就因我而紧张的家庭关系雪上加霜。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由来已久。
我和张佳,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一开始,我家还没败落,爸妈生意红火,在十里八乡算得上“体面人家”。而张佳家,因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三天两头吵架闹离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在成绩单上,我和她一直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班里的第一、二名总在我们之间轮换,谁也不松气。姑妈姑父也总拿我们比较,为了激励我们,谁成绩更好就能得到城里带回的礼物做奖励,这对我们是无比巨大的诱惑。我们二人之间的竞争,堪称全校最激烈的角逐。
小学五年级一次语文考试,古诗默写中有一个“阳”字。圆珠笔质量不好出油不均,写出来时,“阳”字最左边一竖特别淡,仔细看也只有浅浅的笔痕。于是我的答卷,就只剩下半个耳朵旁和“日”,老师并不在意。五年级的孩子谁不会写“阳”呢,根本不是考察重点。
张佳不依不饶,拉出我的卷子向老师举报误判,非要老师扣我两分。由于确实看不到那一笔,老师只好答应。那年,我因此比她低一分,得了全校第二名。那份不甘心,记忆犹新,那份竞争带来的偏执,令我无法忘怀。
我羡慕她能比我先一步来到城里读书,也暗暗憋着一股劲,觉得她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得更好。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的“战场”,会直接从乡下小学的泥土操场和破旧课桌,延续到姑妈家这小小的客厅,以及这张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沙发床上。
我还想起,在我家道中落后,她在小学同学间四处散播的谣言——“华晓家是老赖,欠她姑妈家的钱不还。我们是亲戚,我什么都知道。她们一家子都不要脸!”“她们家以前阔气,那也都是占便宜蹭来的,现在原形毕露了!”那些恶毒的话语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我是在小学毕业后才得知,原来那些同学们看到我就骤然停歇的窃窃私语,那些莫名其妙失去的三好学生投票,背后竟是这样一番流言蜚语。
此刻,我又想起奶奶的嘱咐,“凡事多忍让,别添麻烦”。这些都像一块石头,将我所有的不甘、委屈和怨气牢牢卡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
我很想我的妈妈。她在我离家时哭了,让我一个月回家一次就好,没想到我是一学期才由姑父带回家一次。我不敢打电话告诉她我的思念和难过,怕她担心,也怕自己忍不住哭。
突然间我和父母之间的线仿佛断了。我渐渐学会了自己处理情绪、隐藏情绪,刻意表现得没心没肺。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我才躲在被子里悄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