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7、是我爱人

　　叶邵周和楚垣按照预约去了A区会见服刑犯，苏渡留在检测区没动，她原本的想法是进来后把值班人员打晕，然后强行调用已经被封存的权限打开MEGA区域的闸门，去见要见的人。

　　她一直都清楚，明泽监狱的值班人员经常是一个人，只是起到一个看管的作用。明泽监狱最恐怖的安保措施是这里面的将近百台攻击型智能机器人，只要察觉到风险，它们便会开始动手，攻击系数为10，可以0.3秒内把人一分为二。

　　但这一点对苏渡完全没威胁。

　　曾经的指挥官身份使得她终身无法被设置为攻击对象，而且她知道这些机器人的静止指令，明泽监狱的机器人静止指令自她上任起直到现在都没被使用，所以还没有变化。

　　可如今这个局势……苏渡看了一眼林清，她并不想把林清打晕。

　　苏渡：“你能帮我个忙吗？”

　　林清就差鞠躬了，“前辈您尽管说。”

　　“MEGA004的关押区在哪里？我想去看。”

　　林清一下子为难起来，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M004号几年前就去世了……”

　　“我知道，我想见他的狱友。”

　　“这……要见MEGA区的犯人，恐怕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MEGA犯人的关押区在监狱最深处，这个区域的犯人全部都曾犯下重罪。进入他们的辖区，需要穿过三道虹膜、声纹与每日更新的密钥同步认证的合金闸门。

　　苏渡不是为难人的性格，尤其不擅长为难下属——即使是曾经的下属。强行穿过一定会给林清带来麻烦，从这几分钟里苏渡已经发现他膝盖受伤的程度很严重，这里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如果再被调职，他的膝盖怕是不能用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吗？报备、签字、抵押，我都可以配合。”

　　“一般来说，最简单的方法是得到二级以上官员的同意。”

　　苏渡陷入沉默，特级、一级、二级官员她都认识，但她真的要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吗？

　　“夏长墨的同意也行？”

　　林清没想到苏渡会直接说出夏长墨的名字，呃呃了半天，“特级官员的同意是最高级别的许可，如果能有夏首的同意，哪怕只是一条信息都行。”

　　“那给她打电话吧。”

　　林清愣了神。他，一个小小五级官员，给夏首打电话？

　　“用内线打吧。你们内部联系，应该比我外部联系她更方便。”

　　一般的监狱不会有拨打最高指挥官电话的权限，但明泽监狱不同。这是因为MEGA区的重犯在犯下滔天罪行前往往身担重任，有些甚至做到了一级官员。与指挥官联系这一特权被使用的场合十分固定——往往是在犯人的身体再也遭受不了每日的神经系统攻击、再被攻击就会致死时，监狱就会和最高指挥官联系，询问是否进行攻击。

　　往往收到的都是最高指挥官简短且冷漠的两个字——“继续”。

　　林清被调到明泽监狱后还从没往最高指挥官办公室打过电话，他发送通讯请求后就立刻开了免提，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绝对不会胡说八道。

　　“喂？”

　　夏长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林清长呼一口气，太好了，夏首在办公室！天知道他有多担心自己和苏渡面面相觑。

　　周围似乎还有其他声音，听起来像是翻动文件的声音。

　　苏渡脑海中突然出现那天在警署遇见她的画面。

　　“问夏首好！冒昧打扰，我是明泽监狱执勤林清。您……您那边方便说话吗？”

　　“请稍等。”

　　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

　　“苏渡？”

　　毫无预兆的一声苏渡从通讯器传出，林清猛地看向苏渡，又盯着通讯器，眼神愕然。

　　苏渡倒是很平静，嘴角挂起一抹笑，说不上是玩味还是欣赏。

　　“太聪明了，夏首。”

　　“你需要什么？”

　　“我要去MEGA关押区，我要看004号的牢房，还要见他的狱友。”

　　“要交谈吗？”

　　“当然了，我又不是去收尸的。”

　　夏长墨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有敲门声。

　　“我知道了，一分钟，马上。”夏长墨示意闻浅浅把门带上，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把通讯器拿起来靠近了嘴边，“林清，带苏渡去吧。她要看什么、要和谁交谈，都允许。报告你正常写，到时候直接内线发到我这里就好。”

　　“好的夏首！”

　　林清的语气里充满感激，他并不傻，能听出来夏长墨是在告诉自己，即使有一天东窗事发，也有文件证明他是按照程序来办的。

　　苏渡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垂下眼，跟着林清穿过三道闸门，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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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亩云和楠珐的局势越来越恶化，七盟位置处在二者之间，不可能无动于衷。内部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应急预案改了又改，斡旋方案也在缓慢推进。

　　电话挂断后，夏长墨前往指挥中心33层会议室，闻浅浅给她递最新情况资料。

　　夏长墨看了几眼，边看边问闻浅浅，“苏渡和MEGA004有什么关系？”

　　“她的前通讯官是MEGA004的养女。”

　　“等等——”夏长墨放缓脚步进入电梯，两年前她还在调度中心的时候，似乎听到过什么传闻。“她的通讯官是不是——”

　　闻浅浅按下电梯，点点头，“是的，苏渡长官的通讯官梧桐大概21个月以前死于研究室爆炸，在这之后三个月，苏长官就辞职了。听说当时她情绪差到了极点，心理出了问题，还和领导层大吵一架。”

　　前往33层的电梯在闻浅浅话音结束之时打开，夏长墨从文件中抬眼，正对上前来开会的[蓝苔]指挥官彭觞的视线，她甚至尚未来得及隐去眼中的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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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泽监狱的MEGA关押区在监狱的最深处，长长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的无窗牢房，惨白的灯从上方直射，让人无处遁形。每个重犯的罪行都被刻在各自囚室门口的电子屏上，猩红的字体如永不褪色的血迹般不断滚动。

　　苏渡在004号房前停下，林清反应非常迅速，手机飞快操作了几下打开金属门。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前辈，这间囚室早在004号去世后就被全面清理干净了，里面早就没有任何东西。而且，您也知道的，MEGA区域每三个月会定期清理、消毒一次，这个房间不知道被清消了多少次了。”

　　苏渡抬腿跨了进去。

　　这间囚室只有12平方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小小的柜子，还有角落占了2平方米的卫生间。床垫已经被撤走，桌子上和柜子里都空无一物。苏渡抬头看向高高的墙面，那里有一扇长宽约20厘米的小小窗户，可以看到明泽星海的天空。
　　苏渡突然觉得呼吸不过来。

　　“前辈，这算是很好的房间了，其他囚房内根本没窗户，给他配的甚至是可调节高度的椅子。MEGA区其他重犯的囚室只有六七平方米，他们的床垫特别差，我感觉都是从穆百里大街上捡来的，而且地方也小，如果平常如果想活动一下，还得把床收起来。我这里的资料还显示，”林清察觉到004号和苏渡应该有些关系，所以他尽可能说些好听的，“004号生前还能经常会见亲属，甚至还有高级官员来看他。”

　　苏渡站在12平米的金属牢笼中，鞋底稳稳踩着地面，一言不发。

　　亲属和高级官员两个词像针一样刺进她的心脏。

　　林清站在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数据板，紧张到差点忘记呼吸。

　　太荒谬了，林清想，苏前辈明明站在囚室中，可她那道平静扫过墙壁的视线却让整间囚室成了被审视的对象。

　　林清甚至觉得自己也被审视了。

　　“谢谢你，”苏渡深吸一口气，跨出囚室，“我要见见过004的人。”

　　MEGA004号名叫陈平，启涟人，入狱前已经是一级官员，甚至马上要成为南采的内务总长，却因恶意介入星际争端被星际法庭判处终身监禁，七盟指挥中心和星际法庭进行了谈判，将其安排在了启涟辖区内的明泽监狱。陈平在这里待了17年，然后于7年前去世。

　　MEGA区内的犯人几乎不会有互相见面的机会，只有一次，陈平的亲属来看他的时候，恰巧赶上佩环来人审问013号。那一次，陈平和013号一起在等候区等着，有大概5分钟的共处时间。

　　MEGA013号名叫丘城，入狱前是佩环的二级一等官员，16年前因为蓄意轰炸佩环的军事基地被判终身监禁，佩环的1号军事基地被炸毁三分之一，而丘城的左半边脸也因此爬满了扭曲的疤痕。

　　此刻，MEGA区会见室内，丘城面对着苏渡，手被手铐铐住固定在桌子上。他声带被热气灼伤，说话声音嘶哑刺耳。

　　苏渡站在他面前，没坐下。

　　“关于004号，你知道多少？”

　　丘城的目光从下扫到上审视着她，他在这监狱里关了太久，根本没见过苏渡，摸不清面前女人的底细。

　　“老家伙一个，和他聊过几句，入狱的时候还算年轻，记得他说是三十出头进来的。”丘城笑起来，面目狰狞。“妹妹，你年纪不大。哥哥给你个忠告，有些事情刨根问底是要受伤的。我知道，你能进来这里，肯定是有点身份，但是官高半级压死人，我入狱前还是二级一等官呢，现在不也这样。怎么？你这么关心004号，他是你的谁啊？”

　　丘城语调油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很明显在故意恶心苏渡。苏渡也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站起身离开会见室。

　　林清坐在监控室看着监控，一方面觉得苏渡毕竟有分寸，自己不该插手，另一方面又担心真出什么事儿。

　　下一秒他就看见监控里苏渡拿着烧红的铁铸匕首回到了会见室，把丘城的头死死摁在冰凉的金属桌面上，用匕首柄部抵住丘城的嘴。

　　林清一下子跳起来。

　　“妹妹，这么冲动，你是违规进来的吧？要是我真有个好歹，你怎么办？”匕首冒着热气，丘城大惊，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挣脱不开这女孩儿的手。

　　“我自有我的方法摆平。”

　　丘城努力使自己的脸远离匕首，同时竭力保持镇静，“你摆平不了。除非你是一级一等，但是你身上没有任何官衔标识，你是攀上了谁的高枝进来的吧。那你还是安分点，别给你那位靠山惹事，他摆平不了。”

　　苏渡在心里冷哼，官衔标识？我的脸就是官衔标识。

　　“一级一等？你想知道我的靠山？好啊，我就告诉你。”苏渡声音发冷，“七盟现任最高指挥官是我爱人，我就算把你杀了剐了，也有的是办法摆平。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倒是可以担心一下你自己。”

　　丘城面色一变。

　　最高指挥官确实可以只手遮七盟，因为人人皆知，指挥中心领导层向来信任最高指挥官，甚至到了纵容、溺爱的地步。

　　坐在监控室的林清直接一口水喷出来，开始狂咳。

　　爱人？什么爱人？谁和谁是爱人？苏首和夏首是爱人？

　　啊？
　　他想起自己那个在研究中心里当着研究院且一直对苏渡芳心暗许的表妹，表妹啊你不必再迷恋了！

　　林清在监控室内愕然的时候，苏渡直接将烫红匕首贴上丘城面颊，热气阵阵，后者惨叫。

　　“你最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乖乖告诉我，那5分钟你都打探到了什么。不然，这滚烫的红匕首真就要戳进你的嘴里。你不说也没关系，”苏渡眯起眼睛，像看着猎物的雌鹰，“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你可以全试一遍。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明泽监狱对你有多手下留情。”

　　丘城被迫直视苏渡的眼睛，他杀过人，知道带着杀意的眼睛长什么样子。他不怕死，怕的话就不会炸毁军事基地，但此刻面前这位年轻女子眼底毫不遮掩的杀意，竟然让他忍不住瑟缩。

　　————
　　离开明泽监狱的时候，苏渡面色冷淡。叶邵周和楚垣早早会完了面，在监狱外面等她。

　　叶邵周注意到苏渡周身气场低沉，“打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苏渡很少有这么语气冷淡的时候，叶绍周和楚垣对视一眼。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卷发，问叶邵周，“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叶邵周说，“去东星看看，那家医药公司停工前最后的仓库在东星，说不定能找到我母亲需要的药。”

　　“OK，再见。”

　　“你要去做什么？”

　　“你还是别问了。”

　　她们三人本来就是半路结盟，苏渡只是需要有人帮她搞到来明泽星海的船。她啧了一声，结果最后还是自己拜托夏长墨才搞到。

　　丘城说的话刻在苏渡耳中。

　　——“他说话没头没尾的，说他不后悔，说他相信朋友们的决策，说他只希望来见他的那个人能平安。”

　　明泽星海的风很大，吹乱她的头发，吹起她的风衣，苏渡垂下眼。

　　平安……结果最后谁也没能平安。

　　她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她得重回指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