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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猫不嫌主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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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泽并不怎么管她,只是投喂的地点从冷宫换到了那晚他杀人的大殿,那里是他的寝宫,她晕倒后就是在他的床上醒来的。
晨光熹微,烛火未灭,她蜷在他枕边,他的脸半埋在枕间,墨发散在她的尾脊处,淡淡弥散开的不知道是什么香。
这么好看的人,她第一次仰视的人,以为和她一样是单纯悲悯的神。
周云泽偶尔还是会喂她血,利刃划开层层叠叠的伤口,朝瑶怎么也不愿意,甚而有一次挣扎时还抓伤了他,她看他眼眸闪过淡淡的情绪,然后毫不在意的把鱼肉掰碎给她。
“你知道一句话吗?”
周云泽声音淡淡,像是在逗弄她。
“狗不嫌家贫。”
“下一句是……猫不嫌主疯。”
朝瑶低头不看他也不吃鱼,权当自己是一只猫,听不懂。
她心里明了周云泽大致的身份,应该是人间的人皇,人皇两个词本身就是一个诅咒,寿止而立,代代传递。
他们的寿命有限,三十岁的年华,前十几年要斗外戚,中间十几年要斗权臣,最后几年缠绵病榻不得善终。
那晚的周云泽杀的是政敌,烧的是卷入无常的躯体,他只是一个凡人,唯一珍贵的便是他喂进她口中的周氏人皇的血,他看不到那些魂的灰飞烟灭,却又为那些人躯体化成尘土的归宿兴奋。
他很奇怪,对人命睥睨如草芥,却又对猫与乌鸦悲悯如神。
只是,那不该再是她考虑的事,那口枯井,消散的魂,以及光里奇怪的符文,才是她目前最急需弄清楚的。
而弄清楚的这一切最简单也是最有希望的方法,就是找回她的神躯。
很快,机会来了。
大胖橘猫的可靠情报,它的主人每月两次会被派出宫替宫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内侍采买东西,名义上是采买,实际上是将宫里一些珍贵器物运出去贩卖。
凡人的交易朝瑶不感兴趣,但是那些装着菜筐底下的暗格是一个潜伏的好地方,出了宫暗格肯定会被打开,赌一把就能从这里逃走,她这些日子冥想修炼,神识已经能在方圆几里自由自在的“行走”。
出了宫慢慢找,总能找到她沉睡的神躯。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朝瑶在大胖橘猫的掩护下,偷偷爬进了马车放置菜筐的暗格里。
她蜷在金玉瓶器上,听着外面重物挪移的碰撞声,然后马车摇晃起来。
她警觉着干脆闭眼放出神识,看着马车行驶的情况,凡间的人间烟火她并不很熟悉,总归就是热热闹闹的,马车经过很多当铺,最后七拐八拐却是进了一个小巷子。
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巷子的矮墙外,朝瑶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她继续等着,看到一个穿着蓝衣的老头留着一把胡子,慢悠悠的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谢先生,您来了。”
大胖橘猫的主人显得很高兴,打过招呼后连忙背身要打开暗格,只是还不等朝瑶重见天日,一捧血洒在暗格伪装的木板上,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个走路都缓的白胡子老头,干净利落的把一个十分壮实的年轻小哥抹了脖子,朝瑶神识飘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切。
蓝衣老头慢悠悠的把自己的匕首擦干净,拿出一个瓶子,朝瑶看到瓶口出飘出来什么东西,于空中慢慢舒展,是一只魂,同样年轻的魂。
那只魂轻车熟路的钻进了年轻人的身体,朝瑶看到那人身体扭曲着慢慢爬起来,脖颈的伤口却还在潺潺的冒血。
“主人。”
蓝衣老头嫌恶的看了一眼还在冒血的伤口,丢过去一块布。
“自己把血擦干净,记住自己的任务,别让人失望。”
年轻人麻木的点头,此刻更像一具傀儡。
蓝衣老头下车离开,马车又缓缓的开始跑,朝瑶用力推开暗格的木板爬了出来,正在坐着的人眸光平静的目视前方,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没有意识,“他”现在心里估计只有蓝衣老头说的任务了。
朝瑶看着他想开口询问。
“喵……”
那人机械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平静无波。
朝瑶心底叹了口气,她回想着蓝衣老头刚刚杀人换魂的那一幕,心底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蜷好身子,试探着一点点的把神识从□□完全剥离,一瞬间她轻盈的飘在空中,手脚自然的舒展。
朝瑶睁开眼,她的魂以人的形态,飘到那人身边,稳稳神一股脑钻了进去。
她想的没错,那只傀儡魂三魂被人剥的只剩一魂,身躯里她有些费力的看着他。
“任务是什么?”
魂魄被挤到这副身躯的角落,一字一句麻木的开口。
“人皇每逢十五最是痛苦虚弱,我们要抓住机会,里应外合把他杀了。”
朝瑶愣住,万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任务和周云泽有关,还是要杀了他的任务。
她沉默下去,慢慢退出身体,傀儡仍旧麻木的坐着,外面繁华景象缓缓滑过,自由触手可及。
凡人的纷争自有因果,身为神她不该插手,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到神躯,弄清楚那口枯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失忆,但是责任刻进骨,楔进魂。
她该离开,不该想那么多。
朝瑶重新回到猫的身体里,她缓缓移到车窗前,踩着菜筐准备跳出去。
外面人声嘈杂,但很奇怪她突然又想到濒死时的那份寂静。
她在冷宫的那处杂草堆里躺了好几天,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疼,血慢慢变冷。寒意钻进骨缝,她听到宫墙外偶尔有脚步经过,但是没有人停留。
马车因为街上的拥挤放慢速度,朝瑶看到小贩掀开蒸笼,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香味混着白烟飘入车窗,她听到稚子嬉笑,闹着阿妈给自己买包子吃,四周是人间烟火,海晏河清。
杀戮在宫里,孤寂在己身,人皇的诅咒可不只是权术的勾心斗角,月圆下的裂魂之痛。
千年执政,代代传递,周氏人皇一族的使命便是用他们欠天道的命,孤苦的扛起凡间的盛世。
朝瑶隐约记得自己在云头上盼过,人皇死去后魂魄修得圆满成神,可是千年来不曾有过一个。
人皇没有所谓的第二世,死去便是消散。
马车继续缓缓的走,她看到更多热闹,然后脑子里却又是冷宫里她无力的望着的那面脱皮的墙。
周云泽第一次拿血救她的那天,是想要用他最喜欢的雨来欢庆自己的死亡。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着绞住,缠成乱麻。
黄昏时分,采购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一个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他动作缓慢略带僵硬,脖子上紧紧缠着一块布。
“今天这么早啊。”
熟识的人经过与打招呼,那人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熟睡的猫。
朝瑶费力迈步,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难的步子。
就算是做猫,她四肢并用也适应的极快,但现在与一只傀儡魂共用一副快死的身躯,她走出了最滑稽的步子。
“哎呦……”
一声惊呼引来目光,朝瑶护紧怀里的猫,狼狈的爬了起来。
她拍不到身上的土,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像极了窘迫。
“车坐太久……腿麻了……嘿嘿……”
幸亏,说话还算利索。
她一点点扶着宫墙蹭着走,时不时给同在身体里不太安分的傀儡魂一拳。
“老实待着,别耽误老娘救人!”
傀儡魂:呜呜呜呜呜
终于月上枝头时,朝瑶捧着一碗甜汤进了周云泽的寝宫,这副身躯虽然还没有完全被她驯服,但也只剩半条腿和胳膊是麻的了,走的稍微慢一点,弯着腰几乎看不出来。
整个寝殿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气氛,她低着头学着自己看过的内侍的样子把甜汤端上去。
寝殿内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内侍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接过去。
屋里的暴君此刻神智不清,走着进去大约是要横着出来的。
朝瑶看到面前人难为的神色,抓住机会。
“要不然让我进去吧。”
老太监听到后甩了一下拂尘,声音尖声尖气。
“放肆,谁跟你,你啊我啊的。”
朝瑶低头偷偷撇了撇嘴。
不过,人都是怕死的,她最后还是端着甜汤走进去做了替死鬼。
罢了,替死鬼就替死鬼吧,正合她意。
猫只能喵喵叫,人还能说话呢,她已经想好了,这甜汤有问题,她进去直接摔碗滑轨,只要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她就能提醒周云泽。
朝瑶心里默默复盘了一下计划,端着甜汤迈进去,殿门在身后极快的关上,似乎是已经预料到她必死的结局,生怕有什么血腥的画面泄露出来。
偌大的寝殿,没点烛火,她勉强看到地上有瓷片,小心翼翼的避开,正要抬头看时一只枕头砸过来,力道极大直接把这副身躯本就脆弱的脖子砸断了。
朝瑶懵懵的起身,懵懵的飘到空中,看着躺在地上略显惨不忍睹的身躯,有些无力。
MD,爆头?
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身体完全死去,容不下任何魂魄,朝瑶看到那只傀儡魂也飘到半空中,懵懵的看着她。
“看什么看,这次不是我揍的。”
暗处扔过来枕头的人,在床榻上痛苦的蜷曲呻吟着。
周云泽寝衣半解,头发已经完全乱了,他胸膛上堆叠着很多伤疤,有些细小的是划痕,有些则是刀伤,甚而有一个面积最大,看着像是用一把钝刀生生捅进了心口,在他的皮肤上,像极了白瓷被打碎后的空洞。
朝瑶扫过一眼,确认这些伤全是自为。
裂魂之痛,痛起来就是要让人恨不得死去,她飘到他身边,看他青筋痛的暴起,汗珠密布在额头,脸已经因为高热红起来。
这种情况,待会儿那些人的计划行动起来,他只有被宰的份儿。
“周云泽。”
她尝试着唤他,床上的人痛的翻了个身。
她又飘过去。
“周云泽。”
床上的人痛的咬上自己的胳膊。
“周云泽!”
那人随意摸到什么丢了出去。
“滚出去!”
朝瑶无语,那半活微死的小哥已经用怪异安详的姿势倒下了,现在整个大殿,一人一魂,只剩她自说自话。
突然间觉得死了也挺干净利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