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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他为什么总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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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里弥漫着汗水、橡胶和消毒水混合的沉闷气味。
团团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长凳上,小鹿背包被扔在脚边,亮黄色的表演服还没换下,像一朵蔫吧了的小蘑菇。
她没有哭,只是低着头,小手死死抠着长凳边缘的木头刺,指甲缝里塞满了细小的木屑。
刚才冰场上那声不受控制的“哈”声,还有叶枫那张写满嘲弄和后来变得惊愕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来回闪,烧得她脸颊发烫,心里又羞又气,还有一丝闯下大祸后的恐慌。
教练……肯定更生气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已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野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团团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脚步声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没有预想中的斥责,只有一声轻微的叹息。王教练在她身边坐下,长凳因为增加的重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掰开她抠着木头刺、已经有些发红的手指,然后用粗糙的指腹,一点点把她指甲缝里的木屑清理出来。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耐心。
团团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拼命忍住了。
“还生气?”王教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很平静。
团团闷闷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已是在生那个坏男孩的气,还是在生自已的气。
“他说的不对。”王教练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楚,“你的滑行,有他没有的东西。”
团团猛地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教练,似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他不是在笑话你滑得不好,”王教练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是在害怕。”
团团愣住了,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害怕?那个下巴扬得那么高、看起来那么厉害的男孩子,会害怕她?害怕她这个连跳都跳不起来、只会摔跤的人?
“他害怕你那种……不管摔多少次都能爬起来的劲儿,”王教练慢慢地说,像是在梳理自已的思路,“害怕你滑冰时那种……不像在比赛、像是在玩的样子。因为他做不到。他只能绷紧了神经,一遍遍练习那些标准的动作,害怕出错,害怕被超过。”
团团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不太明白“害怕被超过”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像是在玩”。滑冰,对她来说,确实有时候很好玩,尤其是在月光竹林里的时候。
“所以,他才会故意说难听的话,想让你生气,让你害怕,让你不敢再滑了。”王教练总结道,然后问,“那你呢?你被他吓到了吗?以后都不敢上冰了吗?”
团团立刻用力地摇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不怕!我滑!”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那是她的冰场,凭什么因为一个坏家伙就不去了?
王教练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真怕那次跳跃失败和今天的冲突,会彻底打垮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以后不能再那样了。”
团团的小脸又垮了下去,以为教练还是要批评她哈人的事。
“不能再那样……直接哈回去。”王教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人类……我们解决问题,不是用牙齿和爪子。”
团团困惑地眨眨眼。不用牙齿和爪子,那用什么?
“要用这里。”王教练指了指自已的脑袋,又指了指冰场的方向,“他不是笑话你旋转像毛虫吗?那你就练一个漂亮的旋转给他看。他不是觉得你滑得烂吗?那你就滑得更好,好到让他无话可说。”
“让他闭嘴的最好办法,不是吼得比他大声,而是做得比他更好。”
这番话对团团来说有点深奥,但她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核心:要用滑冰本身,让那个坏家伙闭嘴。
可是……怎么才能做得更好呢?旋转那么难……
看着她皱起的小眉头,王教练知道光打鸡血没用。他站起身:“走吧,先去换衣服。对付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教练有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冰场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叶枫和他的队友们依旧占据着最好的冰场中心区域,练习着高难度的跳跃和旋转。
叶枫似乎憋着一股劲,练得格外卖力,落冰的声响都似乎比平时更重,像是在向谁示威。他时不时会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场边,寻找那个红头发的身影。
而团团,则被王教练完全带离了主冰场,去了旁边一个更小、更旧、平时很少人用的副冰场。
王教练不再急于让她练习整套《竹林月光》,而是开始了极其枯燥的、分解到极致的基础训练。尤其是旋转。
他没有讲任何高深的力学原理,而是用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亲身示范+手感纠正。
他让团团双手扶着场边的栏杆,然后他站在她身后,大手直接扶住她的腰胯。
“感受我的手,”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这里,才是转起来的中心,像陀螺的那个尖尖。不是头,不是肩膀,是这里。”
他用手固定住她的髋部,然后轻轻推动她的肩膀:“用这里发力,带动身体转,中心轴不能歪……对,就这样,一点点找感觉……”
团团的小脸憋得通红,全身心地感受着教练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方向,努力对抗着那种快要摔倒的眩晕感,试图找到那个神秘的“中心轴”。
练一会儿,歇一会儿。王教练极其有耐心,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纠正。
有时练得烦了,摔得疼了,团团也会耍小脾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王教练也不逼她,就陪她坐着,看着副冰场简陋的顶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那个叶枫,听说为了练好一个旋转,能在冰场转上一整天,转到吐了为止。”
团团耳朵动了动,虽然没说话,但过了一会儿,就自已默默爬了起来,重新扶住了栏杆。
除了旋转,王教练还开始刻意训练她的滑行用刃。在小冰场上画了各种简单的图形,让她沿着线滑,感受内外刃的区别和稳定性。
“把冰刀想象成猫的爪子,”王教练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要抓得住冰,又不能抠得太死……轻巧,灵活……”
日子就在这种枯燥的重复中一天天过去。主冰场那边传来的欢呼声、冰刀剧烈刮擦冰面的声音、叶枫偶尔成功完成跳跃后的得意眼神,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团团的心偶尔也会被那些声音牵动,但她记住了教练的话。她憋着一股劲,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强烈欲望,支撑着她忍受着眩晕和疲惫。
她甚至会在晚上,等王教练睡着了,偷偷溜到空无一人的副冰场,接着练习白天的动作。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冰面上,倒真有几分她节目里的意境。
她扶着栏杆,一遍遍地感受重心,尝试发力旋转。摔倒了,就爬起来,甩甩晕乎乎的脑袋,继续。
她发现,当她不那么害怕摔倒,当她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感受身体的转动上时,那种晕眩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她竟然能偶尔踉踉跄跄地、勉强转上一圈半了!
虽然姿态依旧难看,虽然十次里有八次会失败,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却像黑夜里的一点星光,给了她巨大的鼓励。
一天下午,王教练被总教练叫去开会。团团一个人在副冰场练习。
她正扶着栏杆找旋转的感觉,忽然听到入口处传来一点动静。
她警惕地转过头。
只见叶枫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好奇还是嘲弄。
团团立刻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全身绷紧了,停下了动作,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两人隔着大半个冰场,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枫的目光扫过她扶着栏杆的手,扫过冰面上那些练习留下的杂乱痕迹,最后又落回到她那张汗湿的、带着倔强表情的小脸上。
他看了她足足有十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团团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慢慢松开。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坏家伙,干嘛老是偷偷瞪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