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高亭》富好富好

8、小姨往事

　　晚上，江照亭没有回来吃饭。加上濑濑开除的消息公开之后，大家也不再像前两天那样装作无事，这顿晚餐的气氛便有点沉闷。
　　饭后，林星照常和妈妈通话。
　　还好妈妈这边有好消息：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现在把外婆接到家里一起住了。
　　“我之前还不是太忧心你的着落，心事太重害的吗？现在你安顿好了，我宽心了，病自然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展示家里的新陈设。
　　林星跟着镜头随意看，并不十分在意。
　　但忽然间，在她身后的桌上见到两个相框。一个放着他父亲的照片，另一个放的，是一名女性的照片。
　　“妈，那张照片是谁？”林星指指屏幕。
　　妈妈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嗐”一声，拿起那个相框怼到镜头前。
　　“这是你小姨啊，不认识了？你外婆过来住，这个就一起拿来了。”
　　林星盯着那张照片，有点怔然。
　　它至少拍摄于二十年前，常年摆在外婆家，他当然是见过的，只是过去从没有仔细看过。
　　照片上的小姨比他现在大不了多少，烈焰红唇配大波浪卷发，红色皮衣搭露脐背心，还有超短裙，耳环也很大很招摇。人微微侧身靠在江边栏杆上，笑容明媚无瑕，充满活力四射的千禧年气息。
　　林星从小就觉得她漂亮，但现在才清晰意识到，自己的脸和她那张脸，真的很像。
　　俗话都说外甥似舅，他却像跟小姨一个模子里刻的。性别不同，反而正好成就不同的美感。
　　从小到大，身边总有人惊叹着叫他去当艺人，他都没什么感觉。眼下细看小姨，才领悟到旁人的心情——这么好看的脸，就应该出现在荧幕和舞台里。
　　小姨死的时候也才三十岁，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华。那或许，比这照片上还要更漂亮。

　　林星想了想，忍不住问：“妈，你知道小姨父现在中文名不叫江亭了吗？”
　　“啊？”妈妈有点茫然，“什么意思？他改名字了？”
　　“嗯。”林星说，“他现在叫江照亭。”
　　“照亭......照，你小姨的那个照吗？”
　　林星点点头：“小姨叫王照玲，他跟我说他叫江照亭，我本来还觉得真有缘。但你上次喊他江亭，我就在猜了。还没有问过，但我想，应该就是纪念小姨改的名字。”
　　妈妈听罢，露出复杂感慨的神情，唏嘘道：“你小姨嫁了个好人，但没有嫁到一个好家庭里。”
　　“为什么这样说？”
　　妈妈叹了口气：“世界上的事一旦过分牵扯利益，人就都是一样的。林家这点小家小业，都因为争抢让你进不了自家门。你小姨父那样小二百年的欧洲老家族，可想而知。你还记得，你看到小姨去世那天的事吗？”
　　闻言，林星心里有根弦猛然一紧。
　　作为第一个发现小姨去世的人，即便是家里对这个话题解禁后，也没有人直接问过他当时的情况。
　　现在，是第一次。
　　他小心地回答：“记得……那天早上，小姨很晚还没起床。我想去玩，就去她房间喊她起床，然后发现她不动了。还有……很多血。”
　　就是因为有很多血，他吓坏了。后来才明白，那是小姨又流产了。
　　懂事之后他曾暗自想过很多次，一个孕妇到底怎样才会流那么多血，还在流产中死去，连呼救都做不到。他不敢细想那一晚小姨有多绝望。
　　视频通话中的妈妈眼睛红了，但她似乎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并且打定主意对林星旧事重提。就算林星今天没有认出照片提到小姨，她也会找机会讲的。
　　“你小姨婚后的三年里，频繁流产，最后被宣布无法再生育，也就放弃了。你不是有个表哥吗？就是那一年收养的。你小姨父身边那么多孤儿，跟你小姨无法再生育也有关。本来他们就打算这么过了，结果老天爷可怜，你小姨又奇迹般怀上了一次。”
　　林星立即反应过来：“所以那次她回来，是为了养胎待产？”
　　妈妈点点头：“是啊。她想着，在意大利保不住，那回家来总有办法的吧。谁知道，还是歹命……”
　　意识到妈妈话里的意思，林星心头咚咚惊跳起来：“妈，小姨她……真是被谋杀的？”
　　当初看到那些血，小小的他直接就把那当做凶案现场，脑子里不住地想象，将自己吓得连日做噩梦。
　　就是因为他反应那么大，小姨之死才长期成为禁忌话题。于是其中更多细节和后续，他就不知道了。也没有特意回头追究。
　　如今他长大了，不再害怕记忆中的场景，也不再害怕噩梦中的想象。却因此刻猝不及防触碰到咫尺之距的真相，感到不寒而栗。
　　和他相比，妈妈看起来堪称平静。她轻而笃定地点点头：“没有证据，但我们都认为是。”
　　“也包括……小姨父吗？”
　　“是。”
　　林星不禁屏息。
　　半晌，才又问：“他后来对我们，有什么交待吗？”
　　“他答应过我和你外婆，会报仇。”
　　“那他兑现承诺了吗？”
　　“还没有。”

　　林星哑然，不知道再问什么好。
　　黄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滑向了夜，天色变暗，海风变冷。他在高亭岛的视野最高处，既感到沉重，又觉得自己轻飘飘。
　　是妈妈先打破沉默：“你不要太在意这些，那个承诺，是他跟我们之间的事。你外婆还相信他，我也信。我们都信他是个好人。”
　　又是好人说。
　　“好人”到底顶啥用？
　　但林星知道妈妈是安慰她，便点点头表示明白：“我不会想太多的。”
　　“那就好。你既然跟他们处得好，就安心工作下去。不过一定注意保护自己，我想，这点你已经有心里有数了吧？”
　　乍一听，林星还以为她知道绑架的事了。下一秒，就见她指向自己的胳膊，一脸赞叹和骄傲。
　　“你现在练得很健壮嘛，这段时间成效还不错吧？”
　　原来，她只是指他的防身术训练。
　　林星暗松一口气：“当然，我学习能力多强啊！”
　　先前的话题至此就算翻篇了，妈妈又叮嘱他：“其实你忙的话，不用每天打电话。我身体好了，又有你外婆在身边，你不用担心什么。”
　　“知道啦。”
　　两人又来回车轱辘了几句，由妈妈挂断通话。安静和夜晚一起铺在林星面前。
　　他一个人在观景台静立很久，借着一天最后的光线目视所能看到的一切景象。最后，视线落在宅子的停机坪上。
　　江照亭回来了。

　　江照亭今天去见的，是东南亚一个做新能源的小巨头。其产业涵盖近年在中国投资圈最热门的所谓“新三样”，即光伏、新能源汽车、锂电池。
　　早在“新三样”概念流行之初，江照亭就陆续在东南亚投资。但碍于他外国人的身份，投资就有一些准入门槛，持股上限也比较低，一直需要与本地企业组成联合体竞标。
　　这次见的小巨头，就是一位待联合对象。叫宗嘉英，马来西亚籍，华族人。今天属于初次见面接触。
　　江照亭在会议室召开了一个临时小会讲这些，意在让他们尽快摸清此人底细，能多细就多细。
　　末了，给出期限：“后天晚上，宗老板要举行一个晚宴，请他新加坡这边的朋友聚一聚。我也在列。”
　　夏颐问：“这次谁跟您去？”
　　“照常。”
　　夏颐听了，有些犹疑地瞟向林星：“那……阿星代替濑濑？”
　　“没有代替不代替的。阿星就是阿星，濑濑是濑濑。你们现在，是新的六人，懂吗？”
　　夏颐当即点头：“懂了。”
　　江照亭又看向其他人，大家纷纷回答：“明白。”
　　“那就这样，散会吧。”江照亭说罢，起身离开。
　　栀子随后离开座位，娉娉袅袅地走到夏颐身边，撒娇地说：“二姐，把你上次陪阿爸去时尚盛典的礼服借我穿吧，我好喜欢那套。”
　　“行，你等会儿来我房里试穿一下吧，顺便看看配什么首饰。”夏颐一脸大方。
　　栀子喜笑颜开，挽上她的手臂：“现在就去。”
　　二人便携手离开了。
　　小果目送她们片刻，苦恼地叹了口气：“好烦，最讨厌那种场合了。”
　　林星听了，想安慰一下自己的搭档，转念一想，忽然发现自己也有烦恼：“我没有礼服啊！晚宴要穿什么样的礼服？”
　　兴东回道：“简单，随便挑一套青果领西服，小白脸都合适，以前濑濑就最喜欢青果领。”
　　别说什么领了，林星来高亭岛之前就没想长待，所以行李里根本没有成套西服这种麻烦东西。
　　他有点无奈，求助地看着会开飞机的兴东和江村暮：“明天出去买还来得及吗？”
　　“不用买。”江村暮指指自己，“我的衣柜随你挑。实在不行，濑濑的衣柜也有的是。他没带走那么多衣服，你们俩身材也接近，应该都合适。”
　　林星更无奈了。他不太愿意穿别人的衣服，也从来没有穿过别人的衣服。
　　但接下来确实会是很忙的两天，尤其是他和小果。要迅速查一个人的底细，光靠在互联网上搜索一下可做不到，他们必得攻破点什么才行。
　　出岛买衣服，实在太浪费时间。
　　唉，没想到在什么都贵不可攀的高亭岛上，他要难在一套晚礼服上了。
　　“再说吧，到时候再想。”他惨然莞尔，没有接下江村暮的好意。
　　江村暮也不勉强，摊手道：“随你。大不了后天出岛现买，那点时间还是有的。”
　　林星点点头。
　　几人陆续收拾好东西，一起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