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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碎镜映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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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像钝刀般刮过金陵城破败的街巷,卷起的不是雪花,而是灰烬与血腥混合的尘埃。零贴着一面半塌的砖墙,呼吸压得极低。环境伪装服使他几乎融入了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只有成像眼镜边缘闪烁的微光,揭示着科技与这个人间地狱的格格不入。
热成像画面里,三个鲜红的轮廓正在缓慢移动。日军士兵。他们的动作散漫而残忍,像狩猎的野兽,享受着猎物濒死的恐惧。十五米外,那个小小的热量聚集点——陈小远,正蜷缩在墙角,几乎停止了移动。
零的视线快速扫过环境数据:气温零下九度,风速四级,西北向。他计算着声音传播的轨迹,士兵的视野盲区,以及自己每一步可能带来的风险。系统冰冷的提示浮现在视野角落:【目标生存概率:41%...40%...】
没有时间犹豫。
他拾起脚边一根焦黑的断木,重量适中,投掷轨迹清晰。就在最靠近的日军士兵用刺刀挑起一个破烂的布娃娃时,零手臂猛地发力,断木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二十米外一堆碎瓦片中。
响声在死寂的巷子里如同惊雷。
“那边!”日语粗嘎的喊声。三名士兵立刻调转枪口,警惕地向声源处包抄过去。
零动了。伪装服的光影模拟开到极致,他像一道滑过地面的幽灵,无声地扑到墙角。孩子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破棉袄里,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但让零瞳孔微缩的,是孩子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一支塑料钢笔,和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
那碎片在成像眼镜下泛着独特的淡蓝色光谱,与他胸口的时空锚点产生着强烈的共鸣波动。连边缘那些细微的螺旋纹路缺口,都与他意识中那面残缺铜镜的虚影完美契合。
“别出声。”零用口型说,手指迅速检查孩子的身体状况。触碰到左腿时,陈小远猛地一颤,即使昏迷中也发出了痛苦的抽气声。棉裤膝盖处早已被黑红色的血浸透冻硬,形成了一层冰冷的壳。
【检测到目标左腿胫骨附近贯穿伤,伤及动脉,失血量约800毫升,伴有严重冻伤及感染迹象。生存概率:38%】锚点的机械音冷静得残酷。
医疗包从随身空间弹出,纳米止血凝胶、抗菌喷雾、快速缝合器——超越时代的科技产物暴露在1937年的寒风中。零的动作快得带出残影,凝胶接触伤口的瞬间,孩子疼得浑身痉挛,却奇迹般地没有哭喊,只是用模糊的泪眼望着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超越年龄的痛苦和恐惧。
他死死攥着那块青铜碎片,边缘甚至硌进了他冻僵的手心,渗出血珠,染红了古老的纹路。
“这东西,”零一边用绷带固定,一边压低声音,“谁给你的?”他的目光扫过那支钢笔,笔杆上刻着两个纤细的汉字——“小远”。
孩子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妈妈……妈妈说,不能丢……要等着戴眼镜的叔叔……”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日军士兵恼怒的吼叫。他们显然发现了那只是误导。
零立刻弯腰想抱起孩子,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陈小远身体的瞬间,胸口的锚点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发烫!淡蓝色的铜镜虚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掌心,旋转着,发出低鸣。
与此同时,陈小远怀里的那块碎片爆发出刺目的蓝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嗖”地一声脱离孩子的手心,瞬间没入零掌心的虚影之中!
光晕炸开。
零的脑海仿佛被强行撕开一个口子,陌生的记忆洪流般涌入——
昏暗摇晃的光线,地窖里弥漫着霉味和血腥。一个面容憔悴却异常镇定的女人,正将青铜碎片塞进小男孩怀里。沉重的砸门声从头顶传来,泥土簌簌落下。
“小远,拿着它,活下去……去找一个戴眼镜的叔叔,他能……”女人的声音急促而颤抖,又将一支钢笔塞进孩子衣兜,“这是你的名字,不能忘……永远不能忘!”
画面最后,是女人决绝地转身,用力推倒一个柜子挡住地窖的暗门,然后她冲向地窖入口的背影。砰然的撞门声,日本士兵狰狞的笑骂声,一声压抑的闷响……然后是死寂。
【锚点碎片融合成功。当前能量水平:21%。获取关键记忆片段:保护者(陈小远之母,崔氏第36代后裔)已牺牲。确认目标陈小远为崔九郎直系血脉,锚点关联度:高。】机械音再次响起,却让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崔九郎……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那个在时空乱流中遗失的唐代匠人后代。那条师父至死都想连接上的“线”,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点,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着怀里因失血和寒冷而不断颤抖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正茫然地望着他,充满了依赖和祈求。零一向冷静如冰的心湖,竟难以抑制地泛起波澜。他不再是单纯的记录者和拯救者,他接续了师父的遗愿,也背负上了一条具体而沉重的生命。
“小远,跟我走,去找安全的地方。”零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温度。他抱起孩子,触手冰凉而轻盈,转身撞进旁边一栋屋顶塌了半边的破屋。
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物体腐烂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打碎的陶罐、撕烂的书籍、一件小孩的棉鞋。零迅速躲到倾倒的灶台后方,将孩子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日军的皮靴声已经到了门口,沉重而杂乱。
“里面有人吗?出来!”生硬的中文伴随着枪托砸门的哐哐声。木门摇摇欲坠。
成像眼镜显示,刚才被引开的三名士兵已经返回,并且,又有两名听到动静的日军从另一条巷子跑来支援。五个红色的光点,彻底封锁了破屋的出入口。
更糟糕的提示紧接着出现:【警告:东北方100米,日军六人小队(携带九六式轻机枪一挺)正沿主街向此位置移动。预计接触时间:两分十七秒。】
绝境。
零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他的装备足以无声解决屋外的五个,但势必惊动那支小队,一旦交火,携带重武器的敌人将彻底封死这片区域。他必须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胸口的锚点,那微热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在崔九郎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零星画面——一种关于锚点能量应用的模糊记载……它能通过特定金属进行传导和短时增幅,产生干扰效应?
目光迅速扫过狼藉的屋内。灶台旁,一口黑铁锅倾倒在地,锅底破了个洞。
赌一把。
零从空间里取出一把高碳钢的精密镊子,将镊子尖端紧贴在散发微热的锚点虚影上。意念集中,引导着那股无形的能量。淡蓝色的微光顺着金属镊子流淌,如同激活的电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传导了能量的镊子尖端,触碰在那口破铁锅的边缘。
嗡……
铁锅表面瞬间流过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光晕,锅体甚至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砰——!”
木门终于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两名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谨慎地跨入门内,凶狠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内扫视。
就是现在!
零猛地一脚踹在灶台那口铁锅上!铁锅带着那层诡异的蓝光,哐啷作响地朝着门口滚去!
“手榴弹?!”闯入的士兵惊骇大叫,下意识地后退并扣动扳机!
“啪勾——”“啪勾——”三八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震耳欲聋,子弹打在铁锅上,迸出火花。门外的士兵也一阵骚动,纷纷寻找掩体。
趁这短暂的混乱和视线遮挡,零抱着陈小远,像猎豹一样从后窗猛地窜出!玻璃窗框碎裂的声音被枪声完美掩盖。
屋后是一条狭窄的积雪小巷。零落地翻滚,消解冲击力,将孩子紧紧护住,随即毫不停顿地发力狂奔。
积雪齐踝深,严重拖慢速度。孩子的体重很轻,但每一秒的拖延都在增加危险。成像眼镜显示,屋内的日军正在检查那口破锅,疑惑很快就会被解开。
陈小远趴在他肩上,虚弱地小声问:“叔叔……妈妈……还会回来吗?”
零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奔跑中的寒风刮过脸颊,刺疼了眼睛。他收紧手臂,声音压抑而沙哑:“会的。等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妈妈就会来。”这是他此生说出的最残忍的谎言,却也是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慰藉。
跑了大约五十米,锚点再次震动,这次是急促的连续震动。
【检测到高价值物证:日军军官日志(封面标注:第16师团步兵第33联队,第3中队,井上雄一郎)。内容关键词检索:李家村、扫荡、处置清单、计划。物证等级:一级。方位:西北30米,阵亡军官衣袋内。】
零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级物证。记录屠村计划的原始文件。这是系统任务的核心,是能钉死历史罪行的铁证之一。
他回头看了一眼破屋方向,日军士兵似乎还未完全追出来。他又看向西北方,成像眼镜拉近焦距,一具穿着军官制服的尸体歪倒在雪堆旁,胸口插着一把普通的农家菜刀。
权衡只在瞬间。获取这份物证,可能耽误至关重要的逃生时间;但错过它,可能导致一段关键历史的证据永远湮灭。
“小远,你在这里等叔叔,绝对,绝对不能出声,也不能出来。”零语速极快,将孩子小心地藏进一个半埋积雪的破烂木箱后,又迅速用周围的碎雪掩盖住缝隙,只留出细微的呼吸孔。
他再次确认追兵位置,随即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具尸体。
尸体还有余温。零动作敏捷地摸索,很快从军官内侧口袋掏出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就在他抽出笔记本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零浑身一僵。那具“尸体”竟然还活着!军官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血丝和垂死的疯狂,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嘶吼着零听不懂的日语,另一只手挣扎着想去摸腰间的南部式手枪。
求生的本能快过思考。零的另一只手瞬间凝聚出锚点虚影,想也没想就狠狠按在军官疯狂起伏的胸口上!
滋——!
蓝光爆闪,如同高压电流掠过。军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抓住零的手瞬间脱力松开,眼中的疯狂迅速黯淡下去,彻底归于死寂。
【确认目标(井上雄一郎,参与并指挥李家村屠村事件)生命体征消失。物证(日志)已获取。】机械音冰冷地汇报。
零喘着气,将日志瞬间收入空间,转身就跑向藏匿孩子的木箱。
然而,就在距离木箱十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血液几乎冻结了——
雪地上,除了他来时的脚印,多了一行小小的、踉跄的脚印,延伸向巷子的另一端!
陈小远不见了!
“小远?!”零的低呼被寒风撕碎。成像眼镜功率全开,热成像模式疯狂扫描。
找到了!
巷子尽头,一个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红色小光点,正摇摇晃晃地、却异常执着地朝着主街方向移动——正是那支日军小队来的方向!
【警告:目标陈小远脱离安全区域,正主动走向极高风险区域!生存概率计算中……低于5%!重复警告!】
锚点在他胸口疯狂震动,灼热得发烫,一声声催促着他。
零的脑海里闪过那支刻着名字的钢笔,闪过师父临终前凝视铜镜碎片的眼神,闪过崔九郎跨越千年的执念,更闪过那个女人在地窖里决绝的背影……
这条线,绝不能断!
“妈的!”零从未如此情绪失控地低骂一声,将环境伪装服的速度模式超负荷开启,身形几乎化作一道贴地飞掠的虚影,冲向那个渺小却坚定的红点。
巷口的光线越来越亮,主街上日军小队嘈杂的脚步声和呜哩哇啦的说话声已清晰可闻。甚至能看到雪地上被拉长的、端着枪的士兵的身影。
就在最前沿的日军士兵即将拐入巷口的瞬间,零终于追上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一把将陈小远捞进怀里,巨大的冲力使得两人一同撞向旁边一个半塌的防空洞入口,狼狈地滚落进去,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轰隆隆——日军的皮靴声踏过洞口,没有丝毫停留,逐渐远去。
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防空洞深处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陈小远在零的怀里瑟瑟发抖,细小的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伪装服的衣领。
“叔叔……我……我想去找妈妈……”孩子的声音破碎,充满了让人心碎的绝望和迷茫,“我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零紧紧抱着他,一只手轻拍着他瘦削的背脊,另一只手摸向胸口的锚点。那里,新融合的碎片使得虚影更加凝实,内部的螺旋纹路清晰可辨,正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暖意,仿佛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
暂时的安全只是残酷世界的一次短暂喘息。日军仍在疯狂搜捕,锚点需要更多能量才能稳定,而怀中的这个孩子,以及无数亟待拯救的生命和证据,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知道,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活下去,记住,并将真相传递下去,是比牺牲更为艰难的道路。
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