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驯犬杂记》山照我离离

46、你想做皇帝吗

　　自那日褚绣撕破伪装，将那份扭曲炽热的占有欲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后，毓宁心中除了原有的厌恶与排斥，更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傲气。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年少时的针对，那些后来的处处作对，那副道貌岸然、清高孤冷的模样底下，藏的竟是这般龌龊不堪、求而不得的心思！
　　这认知非但没让她感到丝毫困扰，反而助长了她的骄矜之气。她本就是被宠惯了的，深知自己拥有什么，便肆无忌惮地挥霍什么。如今得知连褚绣这样看似无懈可击的人物，也不过是她魅力的又一个俘虏，她更是有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得意。
　　她对待褚绣的态度，愈发不加掩饰。偶尔在宫宴或必须碰面的场合遇见，她连最基本的表面客气都懒得维持，眼神扫过他时，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看什么脏东西般的鄙夷和讥诮。
　　有时甚至会故意在他面前，对严程或重新变得小心翼翼的张怀玉表现出几分亲昵，享受着褚绣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底压抑不住的暗流。
　　这种恃宠而骄、将他人心意踩在脚下践踏的行为，她做起来得心应手，甚至从中品出了几分新乐趣。
　　这日，在与父皇和母妃一同用家常便饭时，她难得地、带着一丝恶趣味提起了这个话题。
　　她夹了一筷子笋丝，状似无意地抱怨道：“说起来，表哥也真是的，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整天板着张脸，瞧着就无趣。我姑姑去得早，父皇和母妃也不替他操心操心？我这个做表妹的看着都着急。”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仿佛真是关心，实则纯粹是想看看父皇母妃对褚绣婚事的反应，顺便膈应一下那个躲在背后的正主。
　　皇帝正给林贵妃夹菜，闻言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随即呵呵一笑，含糊道：“绣儿性子孤僻，眼界又高，寻常女子怕是入不了他的眼。此事……急不得，急不得啊。”竟是轻飘飘地将话题带了过去，没有半分要接茬赐婚的意思。
　　毓宁心里顿时有些不满意。她本想借着父皇的手，给褚绣塞个不相干的妻子，也好好隔应隔应褚绣。没想到父皇竟是这个态度。
　　她撅了撅嘴，虽未再说什么，但那点不快却写在了脸上。
　　皇帝何等精明，自然看出了女儿的小情绪。他放下筷子，看着毓宁，眼神宠溺中带着一丝深意，叹道：“我们宁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思单纯。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似乎意有所指，却并未明言。话锋一转，忽然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认真的探讨：
　　“宁儿，若……若父皇百年之后，将这江山交给你，你可愿意？”
　　“噗——咳咳！”毓宁正喝汤，闻言差点呛到，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父皇！您胡说什么呢！您定能长命百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胳膊，把小脸埋在他袖子上，闷声道：“女儿才不要做什么皇帝！女儿只要父皇永远活着，永远保护宁儿！那些奏折啊朝政啊，无聊死了，累也累死了，女儿才不干！”
　　她是真心这么想。
　　当皇帝有什么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跟那么多老狐狸勾心斗角。哪有她现在这样，有权有势，无人敢惹，还能尽情享乐来得舒服？
　　她只想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却半点不想承担背后的责任。
　　皇帝看着她这副娇憨依赖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刚才确实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他这个女儿，聪明绝顶，也够狠心，更有他和素问在背后撑腰，若真有心思，未必不能……但看来，她确实志不在此。
　　“好好好，父皇长命百岁，永远护着宁儿。”皇帝拍着女儿的手安抚，眼中却掠过一丝深思。
　　毓宁抬起头，眨眨眼，又道：“再说了，那么多皇兄皇姐呢，父皇何必盯着女儿？女儿可是要一辈子逍遥快活的！”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却也透着一股清晰的认知——她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她是皇帝登基后所生，是目前唯一长在身边的公主，母亲是陛下最爱的女人，帝妃二人几乎将所有的宠爱都倾注在了她一人身上。甚至因为林贵妃不喜后宫倾轧，皇帝这些年已渐渐遣散了后宫，只等一个合适的“天象吉兆”，便要将素问正式册封为皇后。
　　她的地位，无人能及。
　　皇帝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却自有计较。
　　晚间，皇帝与林贵妃独处时，提起了此事。
　　林贵妃虽不直接干政，但她智慧通透，与皇帝相处如同寻常夫妻，皇帝也常与她商议大事。她一边替皇帝按摩着头部穴位，一边轻声道：“宁儿那性子，确实不是那块料。强按牛头喝水，反倒不美，她也快活不了。”
　　皇帝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只是……除了宁儿，看谁似乎都差了些意思。”
　　林贵妃沉吟片刻，道：“陛下可考虑过皇长子？那孩子虽非臣妾所出，但臣妾观之，性情稳重内敛，心地纯善正直，虽沉默寡言了些，但于太平盛世做个守成之君，应是足够了。好生教导辅佐，未必不能成一代仁君。”
　　皇帝闻言，认真思索起来。皇长子资质确实中庸，但正如素问所说，守成或可。更重要的是，性子敦厚，不至于将来容不下宁儿。
　　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更深的顾虑，未曾对素名言明。
　　他不给褚绣赐婚，固然有部分原因是褚绣自己抗拒，但更深层的，是他对褚绣的忌惮！
　　褚绣能力太强了，文韬武略，心思缜密，在朝野威望又高，还流着皇室血脉。若他有了妻室子嗣，便有了真正的“小家”，难免会开始为子孙后代筹谋算计。以他的能力和心性，若真有异心，恐怕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更具威胁！
　　皇帝不得不防。他宁愿褚绣一直这样孤家寡人，心思要么放在国事上，要么……就算扭曲地系在宁儿身上，也总比他去经营一个强大的外戚家族要好控制得多。
　　这帝王的权衡与制衡之术，冰冷而现实，即便是对他欣赏的外甥，也不例外。
　　“皇长子……容朕再想想。”皇帝最终缓缓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思量掩藏在心底。
　　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这位帝王复杂而疲惫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