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暂停营业》于珍妮

48、线索

　　薛薛在里间静静坐了很久，雯雯在收银台，目光担忧，多次望向那边，但隔着一层门，她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警察的话她虽听得一知半解，但有重要的名字，跟她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振，母亲顶罪的领导，袁梓盛，前段时间全市轰动的碎尸案被害者。

　　这些人，怎么会和薛薛扯上关系？

　　但从偷听的内容中，雯雯终于对薛薛不再是一无所知。至少她知道了一个名字，叶蓝。听上去这个去世很久的女人，曾和薛薛有着很亲近的关系。

　　许久，薛薛从里间出来，她行动缓慢，面色苍白，眼底通红。

　　没想到，一向沉默冷静的薛薛，竟然会有如此情绪外露和伤心的时刻。

　　恐怕，刚才她一个人闷在里间，是在偷偷哭泣吧？

　　雯雯于心不忍，她柔声问道：“薛姐，你没事吧？”

　　薛薛抹了下已干涩的眼角，略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你回家休息休息吧，店里有我看着。”

　　薛薛的脸色有所松动，看样子，她也确实想好好休息一番。

　　但是，她没法留雯雯一个人在店里，她不放心。

　　“没事，我坐会儿就行。”薛薛说着，坐在雯雯旁边的位置，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看上去正在发呆或深思。

　　雯雯和她并肩而坐了一会儿，虽然平时无客时，二人也经常沉默对坐各干各的，但现在的沉默，却让雯雯难以忍受，她忍不住开口道。

　　“薛姐，对不起，刚才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薛薛没什么反应，似乎不怎么在乎这件事。

　　“那个李振，我认识他，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死了刚好。”

　　薛薛侧过脸，眼神狐疑：“你怎么认识他？还知道他死了？”

　　但她随即又颓然地摇摇头，“不过前两年也很轰动。”

　　“不是因为这个。”雯雯对薛薛真诚地全盘托出，“他是我妈的领导，当年……”

　　她顿了顿，觉得私事还是不要讲的太清楚更好。

　　“当年，我妈妈跟他做了交易，帮他顶罪入狱。”她含糊了详情。

　　薛薛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有点好奇，也有点讶异。

　　看见一向不动如山的薛薛露出这种神色，雯雯的心绪波动，单纯年轻的她忍不住多透露了一些。

　　“是一次车祸，撞到了一个孩子，后来那孩子成了植物人。李振负责赔钱，我妈则顶罪入狱服刑，交易是为我出国做手术筹措足够的资金。”雯雯掀起自己的衣角，再度给薛薛看了看那显眼的伤痕，“就是这个。”

　　“因为这笔钱，我才能活下来。”雯雯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但李振却想方设法逃脱对那个孩子的赔偿，所以我很愧疚。”

　　雯雯越说越多，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薛薛安静的聆听下如泉水涌动出来。

　　“我想要找到真正的肇事者，但不是为了让她认罪，因为毕竟我们接受了交易，签过协议也收了人家的钱，况且本就证据不足，对方如果有意认罪，也不会逃跑了。但那个人应该继续承担李振死后没有来得及承担的赔偿费，还应该向受害的家庭道歉。”

　　“那你找到了吗？”薛薛轻轻地问。

　　雯雯垂下头，弱弱地点了点头，“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我没法……我没法高高在上地要求她做什么。事已至此，一切早就尘埃落定，没有人受威胁，都是自愿，我没有立场要求什么。”

　　雯雯面色复杂，恐怕她自己突然彻底颠覆她这么多年的心态，也费了不少劲，下了不少决心吧。

　　薛薛温柔地看着这个真诚的女孩，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叶蓝，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雯雯略有些讶异地抬头，她没想过有一天，薛薛竟然会跟自己吐露心事。

　　“可是她死了，死于一些坏男人的手上。”

　　雯雯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今天那个警察提到的那些人吗？”

　　薛薛点点头，“也许还有很多吧，不止是他们。”

　　“一个女人的死亡，有可能是多种迫害相交的结果，这里面没有人是无辜的。”薛薛补充了这么一句。

　　雯雯微微皱眉，似懂非懂。

　　“你也早点放下心结吧。”薛薛最后反而安抚地拍拍雯雯的肩膀，像是对待一个亲密的妹妹那般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个世界的运转自有因果循环，一切交给时间。”

　　薛薛说完后，突然起身，又钻进了里间。

　　最近她呆在里面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雯雯想，人的承受都是有极限的，一直兢兢业业的薛薛，也有疲劳的时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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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民辉凭着记忆，又摸到了西郊当初叶蓝住所附近。

　　西郊棚户区曾经热闹过一阵儿，此处聚集了许多从外地或乡下进城打工的困难户。这里住房条件差，地理位置偏僻，但价格又便宜，好歹能勉强落脚。

　　后来随着客运汽车站的搬离，西郊愈加没落，许多摊位和小商铺相继撤离，棚户区里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现在，没落成一栋栋破败的空置旧屋。

　　庄民辉挨家挨户的问，还真找到一些在此处生活了长达二十多年的老住客。

　　他和女儿庄鹿兵分两路，一个去确认叶蓝好友薛薛的身份，然后继续调查李振全家被杀案，另一个则去寻找日记里提到的“阿道”和小圆的下落，这三个人跟叶蓝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说不定跟叶蓝被杀，甚至庄鹿现在调查的案件及玫瑰身份都有很深的渊源。

　　说到叶蓝，老住客一家显然还记得她，他们说她很漂亮，而且人也很好。刚开始她安顿下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大概是1996年，差不多一两年后，有个浑身刺青的男生和一个叫薛薛的女孩也时常出入此处，但不住在这儿，三个人一起吃饭聊天，没干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应该就是好朋友的关系。到千禧年的跨年夜，棚户区一群住客办流水宴，每家出两道菜，叶蓝、薛薛还有阿道，同棚户区的大家一起做饭吃席庆祝新年，那时候的氛围非常好，连老住客们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感慨过往的美好。

　　就在流水宴跨年的半夜，棚户区的垃圾场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姑娘在翻剩饭剩菜吃，被当时巡夜的保安以为是小偷抓住，叶蓝见她可怜，便主动说要收留她。之后小圆便和叶蓝一起生活，那时候她已经十一岁，可瘦瘦小小的，浑身都是伤，就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娃娃，一看就是之前过着朝不保夕吃不饱睡不暖，备受欺负的流浪生活。

　　叶蓝对小圆很好，起初这女孩有很重的戒备心，晚上老做噩梦，棚户区房屋质量一般，隔音效果很差，叶蓝当年的邻居几乎没有谁没听到过这女孩半夜的嚎叫。

　　“叫的那叫一个凄厉啊。”老住客里的老父亲提起时，还是啧啧感慨，“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曾遭遇过什么。”

　　但叶蓝对小圆很有耐心，每当嚎叫的第二日，叶蓝都会带上点吃的拜访邻居，希望他们多多担待。

　　叶蓝当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带着一个小姑娘，俩年轻女孩子不容易，所以大家都愿意包容一下。

　　后来，小圆的状态慢慢好起来了，一开始警惕得跟个小兽一样，后来笑容多了，也愿意跟棚户区的邻居打招呼，每次喊叔叔阿姨声音都甜得很，还渐渐长胖了。

　　但她也就跟熟识的人开朗一些，遇到陌生人，整个人还是下意识的警惕和防备，之前有来棚户区做调查的社区警察，小圆紧绷得要命，呼吸急促，差点儿背过气去。

　　“还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老住客叹口气摇摇头。

　　“这个女孩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们知道吗？”庄民辉问。

　　“具体的也不清楚，好像家人遭遇火灾遇难了。”

　　“火灾？”庄民辉皱皱眉，“后来呢？”

　　“后来，日子就那么过咯。说实话，叶蓝是个好姑娘，但她每天行踪不定，比如早上大家都出门打工，她在屋子里睡觉，晚上大家都回屋了，她浓妆艳抹地出门，大家心里都门清儿，猜到她可能在做什么工作。”老住客咂咂嘴，“你说，干这种工作，在哪个年代能有好下场啊。果然吧，后来你们就来了。”

　　“小圆是在我们上门后当天晚上就走了吗？”庄民辉问。

　　“是，但她应该不是一个人走的，当天晚上我们睡下了，听着隔壁窸窸窣窣的，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男有女，第二天小圆就不知所踪了，叶蓝那两个朋友也再没出现过，我们猜，她应该是跟着那个薛薛和刺青男走了。”

　　“当初问的时候，怎么没跟我们说呢？”庄民辉当年也打听过，可人人都说没听见小圆离开的动静，也不知道她去哪儿跟谁一起走。

　　“哎呀，我们棚户区的这些人，也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边缘人，谁愿意牵扯进杀人案啊。虽然叶蓝那姑娘没死在家里，但警察天天上门来调查，大家也都觉得晦气，大家都恨不得案件赶紧了结，谁愿意多说些信息呢？”

　　是这个理，有的人为了远离事端，对相关的问题一律装傻不知道，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

　　看来，要想找到小圆，还是得问那个薛薛，还有“阿道”。

　　到目前，小圆和阿道的真名都模糊不清，突破口只有薛薛。

　　不知为何，庄民辉的心里总徘徊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上次他跟庄鹿在监狱门口碰到，看似是探望后辈，实则是借拜访后辈，去调查了下当年扼死叶蓝的凶手的下落。

　　当年，他因过失杀人被判入狱服刑十二年，后来减刑，于十年前被释放。但后辈却告诉庄民辉另一个震惊的消息，那位凶手在出狱没多久后，因意外身亡。死因似乎是生病吃了头孢后又喝酒所致。

　　“只能说恶有恶报了。”后辈摇摇头感慨道。

　　庄民辉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虽然百感交集，觉得异样，但也只能跟着感慨。可如今，当他知道李振、袁梓盛和叶蓝之死相关，而这两人的案件又另有隐情时，他忍不住揣测，难道，这位凶手的死也并不是意外？

　　庄民辉告别住客，但住客仍礼貌地送他出来，跟他说，这个棚户区马上就要围起来待拆除，所以过段日子他们也要搬离了。

　　二人走过棚户区杂乱的巷道，这里地上到处都是烂泥和垃圾，生存环境堪忧，在经过一片半废墟的区域时，庄民辉闻到一股淡淡的腐甜味从远处飘过来，丝丝缕缕，隐隐约约。

　　庄民辉皱眉，住客显然也闻到了，他们长年生活在这种肮脏的环境，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大家都在那里乱扔垃圾随地大小便，时间久了，什么脏臭味都出来了。”住客解释道。

　　庄民辉看向臭味散发的地方，遍地狼藉，房子墙皮脱落，窗洞大敞，如同怪物的嘴巴，已搬离的人留下了大堆垃圾，等待重建时被清理。而这个地方迟早会虚无人烟，变成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