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痕》小谭的妍

4、第 4 章

　　黎妍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宋璟，同样无法入眠。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会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亲切。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甚至有些危险。

　　她害怕，却强装镇定；她无处可去，却偏偏精准地找到了这里，打开了密码锁。

　　他甩甩头，将这些无用的情绪抛开。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便利店的那场火，彻底断送了他在这个小镇的正常活路。

　　才十七岁，就被打上了“问题少年”的标签，没有店家再敢雇佣他。

　　父母早逝，没留下任何遗产，活下去成了最现实的问题。宋璟并不觉得自己坏，那家便利店的老板克扣工钱还污蔑他，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麻烦，他从不后悔。

　　走投无路时，是红灯区的老大“黑蛇”看中了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收他做了小弟。

　　那天，他在黑蛇的赌场门口蹲了三天，见人出来了，直接递了根烟，跪在他面前，说“：哥，我能替你做事，催债，盯场，什么都能干”。

　　黑蛇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说“小子有种”，就把他带在了身边。

　　宋璟脑子活，知道怎么讨黑蛇开心。

　　黑蛇爱听奉承话，他就每天变着法儿夸，说“老大您这眼光，这片区谁能比？”

　　黑蛇他们谈生意时爱喝酒，宋璟就提前备着醒酒汤，还替他挡了好几次酒，胃出血了也只说“没事，老大的事比我命重要”。

　　没半年，黑蛇就认了他当干儿子，逢人就说“这是我干儿子宋璟，比亲儿子还贴心”。

　　从最初的上门催债，看场子，到后来因为机灵，会看眼色，开始被带在身边出入一些需要“体面”的场合。

　　宋璟学得很快，知道什么时候该递烟，什么时候该闭嘴，怎么用最恭敬的态度说出最不留痕迹的奉承。

　　那栋偏远的林中小屋，反而成了他偶尔才回去的落脚点，现在多了个不速之客，他也懒得花费太多精力去管。

　　红灯区，426号。

　　“小子，”烟雾缭绕的包间里，蛇爷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眯着眼，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身材精瘦，眼角有一道深刻的疤，让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阴沉。“听说你那儿，住了个女人？”

　　宋璟正给他斟酒，闻言，手腕稳如磐石，琥珀色的液体精准落入杯中，一滴未洒。

　　他眼皮微抬，脸上带着点少年专有腼腆：“干爹消息真灵通。是我一个远房表姐，乡下老家发了洪水，没地方去，来我这儿暂住些时日。”

　　“哦？表姐？”蛇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宋璟，“乡下哪能跟咱们这儿比？水灵灵的姑娘，窝在你那破房子里发霉多可惜。”他吸了口烟，烟雾后面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宋璟，“不如弄到咱们场子里来，你们姐弟俩也有个照应，还能赚点钱，岂不比你一个人拼死拼活强？”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宋璟脸上笑容不变，端起自己的酒杯，恭敬地敬向蛇爷：“谢谢干爹替我表姐着想。不过嘛，”他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我那个表姐，人是老实，就是脑子笨，一根筋，不懂变通，胆子还小。我怕她来了，不仅帮不上忙，反而笨手笨脚惹您生气，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关切：“干爹，您之前提过一嘴，说朔风他们那边新到的那批‘货’，好像出了点问题？是路子不顺，还是货色不对板？需要我去打听打听吗？”

　　蛇爷深深地看了宋璟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脸上那层恭顺的皮囊。宋璟维持着举杯的姿势，眼神坦诚，带着对“正事”的专注。

　　半晌，蛇爷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宋璟的肩膀，力道不轻：“好小子，有心了！朔风那边的事，我自有安排。至于你那个‘表姐’，”他刻意拖长了音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既然脑子不好使，那就算了。咱们这地方，也确实不适合老实人待。”

　　“是，干爹。”宋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火辣辣的液体一路烧到胃里。

　　他面上依旧带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蛇爷提起黎妍，绝非偶然的关心，这老狐狸，是对他起了疑心，还是单纯地想用控制他身边的人来更好地拿捏他？

　　黎妍就这样在半默许的状态下住了下来。她发现，宋璟很少回来，这给了她极大的空间和自由。

　　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栋房子，试图找到任何可能与“回去”相关的线索——奇怪的符号，不符合这个世界设定的物品，甚至是书籍里的只言片语。

　　她不敢轻易离开屋子太远，生怕触发未知的剧情发展只能以这栋房子为中心，进行着沉默的探索。

　　……

　　那次谈话后，宋璟回小屋的次数开始由一个月3天，增加到一个月10天。

　　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烟酒气回来，有时是白天突然出现，拿点东西就走。

　　每次回来，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观察黎妍。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过得还挺自在。

　　房子比她刚来时干净了些，厨房里也多了一些简单的食材。她看到他，还是会有些紧张，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恐惧得浑身僵硬，甚至会尝试着跟他搭话，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吃饭了吗？”或者“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她试探着问：“你好像很忙？总是在外面。”

　　宋璟正弯腰在玄关换鞋，头也没抬：“嗯，给老板做事。”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哦，那，很辛苦吧？”黎妍尽量让语气显得关心。

　　宋璟直起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带恶意，更像是一种审视。

　　“混口饭吃。”他顿了顿，忽然问，“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都做什么？”

　　黎妍心里一紧，面上强装镇定：“就打扫一下，然后发呆，或者在附近走走，不敢走远。”她不敢说自己几乎翻遍了阁楼和每个角落，只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通道”或“钥匙”。

　　宋璟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你还打算借住多久呢？”说完，便径直上了楼。

　　黎妍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某个午后，黎妍大着胆子，走到了小镇边缘。

　　她不敢进入中心区，只是在外围观察。

　　她看到穿着暴露的女人在街边招揽生意，看到醉醺醺的男人在打架，看到几个眼神凶悍的人围着一个摊主，似乎是在收“保护费”。

　　这个世界的混乱和危险直观地展现在她面前，让她更加坚定了要尽快离开的决心。

　　当她返回小屋时，天色已近黄昏。她惊讶地发现，宋璟竟然在家，而且坐在客厅那张唯一的旧沙发上，似乎在等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晦暗不明。

　　“去哪儿了？”他问，声音很平静。

　　“在附近走了走。”黎妍答道。

　　宋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色的眼睛在渐暗的光线里，看不出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做饭吧。我饿了。”

　　这顿晚饭吃得异常沉默。黎妍能感觉到宋璟身上有一种低气压，不同于平时的冷漠，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不敢多问，只能低头默默吃饭。

　　直到吃完饭，宋璟放下筷子，才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以后少出去晃。最近镇上不太平。”

　　黎妍抬头看他。

　　宋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表情：“我老板，好像对你有点兴趣。”他盯着黎妍瞬间变白的脸，慢悠悠地补充道，“我说你脑子笨，会惹麻烦，才暂时搪塞过去。但你如果总是在外面出现，被他的人看到……”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黎妍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威胁。

　　黑蛇，红灯区的老大，对“宋璟的表姐”产生了兴趣。这绝不是好事。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不仅要想办法回去，还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先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而眼前这个心思难测的少年，是她目前唯一的，却也同样不可靠的“保护伞”。

　　宋璟看着黎妍脸上无法掩饰的恐惧，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既享受这种掌控她情绪的感觉，又隐隐觉得烦躁。他起身，离开了餐桌。

　　黎妍独自坐在餐桌前，心情复杂。

　　宋璟的警告让她意识到了更大的危险近在咫尺。而宋璟本人，他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漠不关心？否则，他何必警告她？

　　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一切都正朝着不可控的深渊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