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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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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的这一刻——
时明的脑海里清晰闪现着的只有叶翊救他这件事的始终。
百姓的呼喊与尊崇的热烈几乎都要冲破天际。
风很轻,云很软,阳光很暖。
时明有种错觉,此刻的冬季,好像变成了春天。
他的心跳已经开始隐隐要突破时明可以自我抑制的锁链,正狂妄的彰显着最原始的存在感。
甚至让他产生耳鸣的错觉。
不过,即使这般,时明也没有失态。
他近乎木偶般执行着自己该表现出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对他的礼节虚抬了一下。
那双指节粗长、骨节分明、手心处满是硬茧的手。
时明的呼吸和灵魂也在被触碰的这一刻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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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翊回来了。
此刻看着他要“妥善安排”的那个人。
瞥了一眼时明的身后。
想起了小如意的话。
——最看重的弟子?
呵。
这神庙是叶翊除战场外最熟悉的地方。
可时明身后几乎是一众的生面孔,他可以确定,这里面只有两个人是时明真正的助手。
而这二人,一个是残疾,一个算幼童。
如果好拿捏的人有具体的形容——叶翊觉得,一定是这位神使的样子。
时明颈间白绒的毛领托着那张纯净甚至有些天真的脸,阳光打在上面,都好像随时会灼伤他。
一个男人的脸,一张比女人还白还纯的脸。
一个男人,总会给人一种柔弱的感官。
一个男人——被别人防备成这样的。
叶翊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迅速给了时明一个“无用”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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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翊是威严的。
且不论他跟随师父征战时那些称得上传奇的不败功绩,即便是高贵的出身,也足以养出他的气派。
当今圣上年幼承袭大统,由上一任神使——也就是现任大长老梁怀远辅佐理政。
但多年来,圣上病体孱弱,膝下只有一子,年且尚幼。
梁怀远身为皇叔,仗着自己多年对权势的浸淫,一直把持着朝政。
即便退位神使,找来接任的也是时明这种没什么背景的软性子、由自己培养起来的人。
其异心可见一二。
上一任武神祝余去世后,权力的天平失衡,圣上就走入了困境。
——手中无能臣可与梁怀远相抗衡。
加之自祝余身故,消息传开后,与北羌接壤的西北边境传来了急报。
在这种局面下,叶翊就被推出来去征伐边境。
大周的关键边防驻扎固定,针对性的战法打法也有不同,其他守军中暂时挪移不出能够压制这种局面的将领。
皇帝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有人都知道叶翊太年轻,且性情令人摸不透。
可是大周需要一个武神。
或者说,皇帝比大周更需要一个站在他立场上的、可以助他与大长老一派对抗的武神。
更何况,祝余病逝前,退下了众人,对皇帝有一番私密的谏言。
第二天,叶翊便受命于危,被正式任命。
身居帝位,却被压制权势,这是这位孱弱的皇帝最痛苦的事情。
应了那句否极泰来。
僵化的局面从叶翊在沙场夺得战功开始破裂。
此役后,功业既定,天人亦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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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利弊,时明看得懂。
他是众所周知的梁怀远嫡系。
而叶翊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他这一派。
不管他自己的本心朝着哪个方向,不论从前那种周旋的手段如何让他能够巧妙骑墙。
他在这里,在这神庙,就是一个定性的大长老的喉舌、眼目、棋子。
他对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明确地知道叶翊不会重视自己,不会信任自己。
——即便他们在这座神庙里,本应是最亲近的关系。
没有多余的寒暄。
喧嚣的周遭,静谧的关联。
叶翊用粗且长的拇指摸了摸腰间佩剑的纹路,沉黑的眼睛看了看眼前人,出声道:“请吧。”
时明垂首应:“是,将军。”
时明退后,跟在叶翊身后进了神庙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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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王府。
屋内,薄烟轻摇。
一白发老者卧于床榻中,床边立着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垂着头,静待老人醒来。
外头天气虽干冷,房内温度却如春。
薄被动了动,慢慢的,老人翻了个身。
男孩见了立马跪在床边,安静利落地为老人掖了掖被角。
不多时,老人呼吸渐起,咳了一声,而后就听见一把苍老的声音,枯树一般拉出了声音。
“人回来了吗?”
男孩垂首,轻声回答:“已经回来了。”
老人长“嗯——”了声。
沉默半晌,窸窣声起,老人转了个身,老手搭在男孩细腻的皮肤上,被男孩扶起了身。
丫鬟们鱼贯而入,为这位老人洗漱。
房间一步一步,虽然一直有人在走动,但却没有杂音。
等弄好了一切,老人整了整精神,那双还残留威严但同时又已显浑浊的眼睛转了一下。
沉声问:“今日迎叶家小子,官员去了几何?”
男孩:“暂无一人。”
老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男孩如实说:“只有百姓和神庙众人相迎。”
老人脸上流出了一种满意。
自打大周立国,武神归朝哪一次不是惊天动地,帝至官迎。
国舅府的大公子又如何?扬名立万的武神又如何?
虽说皇帝已然下旨在宫内为叶翊摆了宴,但这只有神庙和百姓的迎接排场,跟从前比,可称得上是寥落了。
男孩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对卑贱的轻蔑感:“主子一切放心,时明也是个听话的。”
老人懒洋洋点了点头:“那小东西心里头明白,这是他最大的用处。”
有用处,才好立足。
片刻后——
老人勾了勾手,男孩把耳朵覆过去:“你派人告诉时明……”
男孩领命:“是。”
继而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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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明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路,礼节有矩。
叶翊神情寡淡,但浓眉飞扬,眼神锐利,压迫感袭来,神庙众人无有敢多言者。
今日只有百姓与神庙之人相迎,神庙众人是早就知道的。
可知道与看到,看到与经历都是不同的。
时明竭力想将这场迎接办好。
可是无论多好,无论多尽力,看见那个人,就都还是觉得不够,都还是觉得少了什么一般。
武神庙内香火鼎盛。
武神庙后院井然有序,无甚杂音。
至神庙主院,时明垂着眼,忍下那种想要掏心掏肺的情绪,显露出一种恰当的恭维:“将军,主院已备好,如若有想要改动之处,吩咐便可。”
一路走来,即便是叶翊也不可否认——的确准备得非常好。
比他曾经所见过的所有都要好。
但他把时明的那份恭维私自当做了某种试探。
叶翊的身上没有少年得志的气派,更多的是冷静和无情。
他很直白:“不必费心。”
时明抬头。
叶翊摆手,副将便立刻利落地带着人将一些箱子搬入主院。
时明看着。
身后竹大竹二低头相觑。
时明的心里有一种沉浮的感觉突然升起来。
叶翊带着分明的界限,将时明一颗软哒哒的心悬停在了某个地方。
周遭变得有点闷。
叶翊的手下训练有素,动作很快。
等副将带人回来时,叶翊点头。
转身,对着时明说:“主院有我的人负责日常事务,平时不必安排其他人到此处。 ”
“我的人”三个字把时明等人直接推开了。
仅一句话让时明知道了,他没有这种为他分担日常的殊荣。
叶翊继续:“如果神庙中有事,派人到校场找我即可。”
时明的手指动了动。
——他们也不可能经常见到了。
期待的落空与消弭让时明的眼底染上一层浓重的雾色,多日的期待与幻想一口气瞬间全部泄出去。
喉间些微有点紧。
时明微合眼睛,扯了扯嘴角:“是,属下领命。”